我有橘子,你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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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冬天，主人公们正在读高三。

一

在课本事件发生之前宁萌其实很少注意魏安程。虽然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总是在上课的时候趴在他固定在讲桌附近的“首席”睡觉，虽然这只出了名的冬眠动物总在下课铃声响起的第一秒钟冲出教室，并且在课间夸张地挥舞着一双大手高谈阔论。 但是宁萌对他就是视若无睹。16岁的宁萌，是个年轻的有些苍白的女孩子，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是一个被雾气吞噬的清晨。

那天上午是校长夫人的英语课，为此我们有必要介绍一下整个事件的背景：以威严古板闻名的校长夫人习惯于按照座次来抽人回答问题，而不是像有些老师那样专门提问成绩拔尖的和成绩最差的以形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鲜明对比。校长夫人只有在面对她的宝贝科代表时才会舒展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宁萌就是那个英语科代表。

这一切相加的结果就是不管宁萌是否愿意，她的课本和练习册在每一堂英语课上都会成为全班流通的物品，常常是告别主人许久之后才被人从教室的最后一排毕恭毕敬地送回来。那天宁萌的课本实在是失踪得太久，当然，她知道自己的宝贝课本的下落——在刚刚过去的英语课上，第一排靠窗的那个高个子男生站起来，摇摇晃晃念出的就是她修改了一个晚上的作文。

因此，宁萌在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是带着愤怒的。

“我回来了！”魏安程说。他将书包甩到玄关的地板上，客厅里的声控壁灯应声亮起，向他展示着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从带孔雀花纹的大理石地板上、从散着一尺多长流苏的波斯风格地毯里、从全套意大利生产的欧式宫廷家具反出的冷光中缓缓升起来。它们嬉笑着爬过描着浅浅紫藤的墙纸和仿制的《蒙娜丽莎》，一层层苔藓般落满这个17岁男孩的双肩，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富有和一贫如洗。

“我回来了啊。”这次他的声音被挤压成了喉咙里的一声呜噜，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他知道没有人能回答。尽管此时已是凌晨两点。

他去一切能让他放松的地方，网吧、迪厅、酒吧……那里有着用钱可以买到的热闹和欢乐。

魏安程用两分钟时间想了一下下个礼拜的期中考试，之后又用了5分钟来猜想他的父母这个时候应该在什么地方，接着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想。

今天那个女孩子真的是很小气啊，魏安程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宁萌的眼睛和她眼里银色毛毛虫似的泪水。他不过是在她课本上画了一只青蛙嘛——他知道那是她的课本，可是她难道不觉得他的绘画天赋非常惊人吗？她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就地诛灭，可她最后却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扬起的发梢扫痛了他的脸。

魏安程努力地想要回想她发间熟悉的、奇怪的香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记得后来同桌大冬瓜在他肩膀上拍了又拍，充满同情地说：“小子，你竟敢弄哭校长夫人的得意门生，你死定了！”

二

跟几个小流氓打架的那天，魏安程兜里揣着刚跟老妈要来的2 000块钱。

他开口要钱的时候，老妈正在化妆，准备参加一个晚宴。多年的经验告诉魏安程，这种时候老妈的心情非常好，好到可以不问他要钱的理由。钱到手以后魏安程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还在等待什么……直到老妈急匆匆地拎着包消失之后，魏安程才意识到自己伸出去的手一直还没有收回来，继续着一种无助而又空虚的姿势。

宁萌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烟雾缭绕，叔叔和婶婶的面目在烟雾中显得模糊而遥远。不时有麻将牌相撞的声响炸开，在窄小的光秃秃的墙壁上被反弹回来，又落回麻将桌。

“碗洗完了。”宁萌冲着那团烟雾说。

“嗯。”叔叔没抬头，倒是婶婶一面数着自己赢来的钱一面嘴里也不闲着：“宁萌啊，明天的菜买了没有啊？早就买好了是吧，那你出去买瓶酱油吧，钱在冰箱上面。哎我跟你们说啊，这20块钱可是我今天在街上捡的，有个老太婆也想捡来着，可是我手脚比她快……”

宁萌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把门甩在身后。

买完了酱油之后宁萌并没有马上回去，沿着马路闲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往哪里走，但在故事里，柴郡猫对艾丽丝说：“如果你去哪里都无所谓，那么走哪一条路都可以。”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心情，微蓝的夜色降临，充满自信地想要覆盖一切伤痕和虚假。

马路旁边的大槐树下有人在打架。被两三个人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打起来虽然毫无章法，但他回敬给对方的拳头并不比自己挨的少，动作之间充满了发泄似的郁闷和焦躁，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终赶跑了对方。那个人很眼熟。

魏安程！

宁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满身泥土坐在地上的魏安程很像一只棕色的大狗熊，就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动物园看过的那种，胸前有个白色的“V”字、很爱吃水果和饼干的大狗熊。

宁萌突然就很想笑。

魏安程看见城市上空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月亮，就在宁萌笑起来的那一刻。 随后，他看见了一个小巧、干净的女孩子，裹在不合身的宽大外套里面。她的声音柔软却坚韧，像是冬天来了仍迟迟不肯倒伏的最后一株芦苇。

宁萌说是你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她说你的脸很脏哎；她说我有橘子你要不要吃。

宁萌伸向魏安程的手里躺着一只欢天喜地的橘子，橘子圆满而甜蜜，这场景温暖而光明。

三

这两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发现了对方，充满疑惑地徘徊、试探、靠近并彼此打量。指引他们的是对方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气息，寂寞的气息。

在外人看来，课本事件应该是魏安程和宁萌之间战争不断升级的导火索，否则你无法解释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开始相互攻击：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只是不断地在对方课本上乱涂乱画，如同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青蛙、企鹅、喷火的恐龙、长着翅膀的猪和戴着墨镜的仙女……课桌、书包……在将一切能涂能画的地方都占领了之后，他们又瞄准了另一个天然场所——天气渐渐转冷，每天教室的3面窗玻璃都会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

两个热情高涨又有着强烈创造欲的人将对方的名字加以修改并添上许多莫名其妙的称谓写在每一扇窗户上面，宁萌的称谓曾在一个下午之内从“柠檬茶”变成“面目狰狞”又变成“凝固物体”。她回敬给魏安程的则是巨大的“未老先衰”，就顶在魏安程的头顶上。那段时间，大家都习惯了时不时抬头看一看玻璃上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