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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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从本期开始，本刊将连载当代诗人王春芳的十行诗赏析文章，并附诗供读者共赏。中国是诗歌大国，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相较古诗而言，新诗的演进尚不足百年，发展空间巨大。我们以“尽微弱之力推广好诗”为荣，如果编选得当，相信定是课本之外读者的又一道诗歌美餐。
蜷缩的躯干有深远 幽静的美
我梦见有人把懊悔 刻在当街的
大理石柱上 而后轻抚胸口的不宁
我还看见树影在地上的小碎步
它们的玩闹多小心 且伴有沙沙的声响
那些不畅的筋络匍匐 不再伸张
这时的它们很软弱 形状酷似叶脉
我睡了 流云在夜幕和屋顶之间轻浮
我有棉花盛开的大床 跟苏醒时的欢悦接壤
叙述得从容而美丽
十行诗是王春芳的诗歌实验，他把情感与感觉的传达约束在十行之内，用叙述性语言呈现意象与诗思，这像是戴着镣铐的舞蹈，但他跳得很好。当下的不少诗歌转向叙述，多用口语，但诗性缺失，这不能不说是种弊病。“梨花体”等遭人诟病的原因也在于此。这首十行诗虽也用叙述性语言，但是诗性很强，叙述得从容而美丽。
全诗叙述了梦里的所见。开始两句写入睡，“从世间抽身而退”表层写睡，暗示的却是人生态度，是脱离世俗的自由冥想和沉思。“蜷缩的躯干”是睡姿，是外象，是收敛，但“深远 幽静的美”，则是内象，是舒张，看似矛盾的表达，恰恰揭示出这首诗的核心诗意。入睡不是思维的静止，是放松，是潜意识的活跃，是更为自由舒放的漫游。接下去述说梦里世界：有人懊悔、树影移动、筋络匍匐、流云轻浮。大幅跳跃的无逻辑意象画面，正是自由梦想的无逻辑展现。诗人的叙述没有脱离开意象，如：把懊悔刻写在大理石柱上的人、树影沙沙的小碎步、叶脉似的筋络、在夜幕与屋顶间轻浮的白云，都很具象地呈现出来。诗歌不能没有意象，即便是叙述，也应是意象化的叙述。要在叙述中展现意象的美、情感的美、思想的美。睡了才有梦，才有更自由的跳跃的诗性思维。至于懊悔的内容、树影玩闹的意蕴、筋络匍匐的暗示，读者可以联系自己的情感经历和生活经验去作读解。这就为读者留下了自由补充的空间，从而造成了诗意的延伸。
这首诗叙述得很从容，语言好像是自由流淌出来，不见一点雕琢的痕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更高层次的美。从容是诗意的自然抒发，是真正的“自动写作”。修炼到这个状态，不是一日之功。
诗的本质还是诗，不是散文，当下有些人把散文拆开，分行排列就认为是创新，其实已经离诗十万八千里了。诗是最凝练的语言艺术。王春芳把诗思集中到短短十行之内，用叙述性语言呈现得异常从容和美丽，他的实验是成功的。
（耿建华，著名诗评家，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