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札记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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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高楼生长

看着一座高楼从下种开始，生根发芽，长成大树。我不是种大树的人，只能站在窗口，以欣羡的眼光，看这大树攒着劲儿拔节，声声悦耳。

伺弄高楼的人从前伺弄庄稼，懂得季节轮回的语言。脚手架上，臂膀紫铜有力，汗水流多流少，都淹没不了干活时潇洒的身姿。所有辛苦和疲惫，从嘴巴斜叼的烟卷里飘走，飘成头顶会展的彩云。

傍着大楼的小毡棚里，乡野情调恣意地漫溢。灶火通红炊烟袅袅之后，自棚里向高处传出一吼声，便有一群雄性的狼吞虎咽，将粗糙的饭食，吃成满碗满碗的惬意。半成阳台上，各式未洗尽汗渍的衣衫飘摆，渲染着家的氛围。独身出来的汉子们，瞅一眼就心热，从枕下抽出黄铜唢呐，鼓圆腮帮，把个“兰花花”吹得山响。

我看着大树长成，枝枝杈杈上，筑起温暖的巢。棚户之民如浪涌来，把抑郁已久的心事，从扇扇洞开的窗户挑出，燃放得花花绿绿。这是收获的喜悦，而播种者却黯然。他们背起铺盖，去寻找另一亩田垅。回眸，眼眶里泪光闪闪。

雨，或倾斜的建筑工地

雨，打湿了报纸上的新闻，一座城市的秩序从此混乱。风沿街奔跑，落叶是最后的疼痛。一个流浪歌手，站在路边唱《白天不懂夜的黑》，嘶哑的嗓音，在嘲笑生活的老谋深算。雨中的车辆呼啸而过，奔逃的人们不知去向。天地之间越来越冷漠，稀薄的空气已经承载不起云层的重量。阳光走失很久了，现在还没找到回家的路。一个异乡的打工仔，站在地面的废墟上，目光锈迹斑斑。他看见五岁的儿子正穿过妻子的泪水，抵达故乡，又像是在传递家中老母亲去世的噩耗。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

天空倾斜，建筑物的影子是心灵的暗伤。叠垒的铜架，是肉体腐烂后遗留的墓碑，几个孤独的建筑匠，第一次爬上了别人的高度，回首看到了自己的深渊――疲惫的身躯悬挂半空，家园在距离之外荒草蓬勃，粮仓空乏。响雷的咳嗽是伤口的呐喊，急雨成灾。要想回家其实也挺容易，一滚而下，灵魂便行到了永恒的皈依。

雨，打湿了报纸上的新闻。

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

孤独的建筑匠，爬在自己的骨架上，喃喃自语。这场雨，与我们无关，这场雨，阴魂不散。

耳语，再就业招聘会上

来的人很多，彼此陌生，似曾相识。

排除等候的人们小心翼翼，焦急的目光弄脏了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被空调强制降温的身体汗流浃背。生存的选择已成为眼前唯一的事实，命运在主考官的面部表情里四处张望，察言观色。饭碗是灵魂的缺口，渴望通过他人的修补来还原疼痛的深度。

每个人都在强装镇定，想象着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最大化地推销自己。“下一位，抓紧时间！”主考官不耐烦地吼道。跳动的心脏是羞涩的尴尬。面试者终于收藏起尊严，打开伤口，亮出了血液的胎记：下岗证明，技术等级证书，身份证……将身上所有可炫耀的资本一一呈现，除了仅剩的疼痛与颤栗。面试者的头埋得很低，形象颇似忏悔的罪犯。他们担心主考官从他们的肤色里窥到泥土的黑垢；从手背上的疤痕里，看出机械留下的纪念；从身上穿着旧工厂服里，觉察出文化的卑贱；从拗口的方言里，发现身份的低微。然后，像城市拒绝乡村一样，将他们拒之门外。命运在别人的手中，无路可逃。

“OK，听候通知。”简短的答复是漫长的期待。期待是开始，也是结束。

来的人很多，排队等候的人们小心翼翼。

来的人很多，彼此陌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