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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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出生在农家的人几乎都穿过布鞋。我就是从小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长大的。

母亲做布鞋的手艺在我们村上是出了名的。过去我们全家四口所穿的布鞋全都是母亲做的。记得小时候每到春暖花开麦苗返青的时节(这是农忙前难得的一段消闲时光),母亲便开始为我们全家人做布鞋了。母亲翻箱倒柜搜集出一大堆废弃不用的碎布片布头再把它们抹平摆好。等到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母亲便卸下门板打一大碗浆糊涂沫在门板上然后把那些布片布头一块一块地贴上去再一层一层地贴起来。不同规格不同颜色的布片拼凑在一起看去就像是一张世界地图。母亲把这一过程叫打褙子。打好的褙子放在太阳底下至少要暴晒三天。晒干之后母亲再把纸剪的鞋样按在褙子上依样一块一块地裁下再用浆糊一块块地粘起。这是粘鞋底。一般一只鞋底要粘四层褙子如果要耐穿还可多粘一层。鞋底粘好之后做布鞋的前期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等到了冬天(农家人一年中最长的一段农闲时光)母亲就要开始纳鞋底了。母亲纳鞋底都是在晚上进行。忙完了白天的家务晚上等全家人都睡下了母亲就开始纳鞋底。母亲坐在我身旁拥着被子纳鞋底。那时农村停电是常事。没电了母亲就点上煤油灯继续做。纳鞋底的时候拉绳子的手是要有点功夫的。绳子拉得越紧纳出的鞋子就越结实耐穿。于是常看到母亲一手拿鞋底一手拿针用力扎进去再从一边拉出然后还要把绳子挽在手掌上使劲地往后扯一扯。时间久了母亲手上便勒出一道道血印天气一冷那有血印的地方就会皲裂渗出缕缕血丝来。母亲纳鞋底一般都要熬到后半夜常常是我一觉睡起依然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着鞋底。那绳子穿过鞋底时发出的哧哧的响声在寂静的冬夜里就像一首优美动听的催眠曲。

等鞋底纳好了就可以上鞋面了。鞋面一般都是黑色的 灯芯绒布。鞋面上好之后母亲先要在鞋壳里塞进一些纸将鞋面撑起放一个晚上。这样鞋子就显得非常饱满而且不硌脚。做好的鞋摆在炕头雪白的鞋底再配上黑色的鞋面看上去甭提有多漂亮。等母亲叫我过去试鞋的时候我便迫不急待地将旧鞋子甩掉把沾着泥巴的脚伸时新鞋里炫耀地雀跃着。每当这时母亲那红肿的双眼里便会露出欣慰的笑意。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穿布鞋的人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款式别致的皮鞋、运动鞋。而传统的做布鞋手艺在年轻一辈的姑娘媳妇手中也几乎已经失传了。都没人穿了还学那干啥。每年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再也看不到家家户户院子里晒褙子的情景了。

离开学校后我准备南下找工作。临行前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让我带上我说到了南方自己挣了钱会买鞋母亲脸一沉说：这布鞋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你从鞋店里买得到吗?母亲的话让我哑口无言。我默默从母亲手中接过布鞋仔细地放进包里。

到南方后，我在一家非常有名的鞋厂工作，亲眼目睹了一双双世界名牌运动鞋从最初的模具里浇出鞋底，一直到成型流水线做出成品鞋的整个过程。我曾惊叹于它流程的复杂和工艺的高超也曾惊叹于一个现代化鞋厂生产的高效率，也听说每天从流水线流出的成品鞋至少在两万双以上。这常让我想起母亲为我做出一双布鞋的繁琐和辛苦。寒冷的冬夜里，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鞋底的情形总在我眼前闪现。是啊，母亲做的布鞋，针针线线都饱含着母亲的情和爱，这是那流水线的名牌鞋无法比拟的。

母亲给我的那双布鞋，我一直没舍得穿。闲下来的时候，我常把它从柜子里拿出来，仔细地抚摸，仔细地端详，我仿佛看到那煤油灯下，母亲瘦弱的身影，仿佛听到行前，母亲那叮咛的话语，仿佛在抚摸母亲手上那冻裂的血印。渐渐地，丝丝暖意涌上心头。这布鞋，这亲情，伴我走遍天涯，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