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江南生态环境蠡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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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农业生产很大程度上在于将“生地”变成“熟地”，能为人们提供稳定的衣食之源。永嘉南渡以降，人口的增殖对江南地区生态环境造成相当影响，也促成虎患、打虎英雄、水灾、水利建设。但整体言之，江南地广人稀，大量南渡移民侨居于此，并不感到捉襟见肘。依托于良好生态环境的各种动物制品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
中图分类号：X171 文献标识码：A
Southern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nference in Six Dynasties
——Take Deer and Tiger as the Perspective
FAN Liangshu
（Department of Political Education， North China Electric Power University， Beijing 102206）
Abstract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largely lies in the "raw" into "cultivated land" for people to be able to provide a stable source of food and clothing. Yongjia crossed dynasties， the proliferation of the population of the southern region caused a considerable impact on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Tigers， Tiger hero， flood， water conservancy construction. But overall speaking， the southern sparsely populated， a large number of immigrants residing crossed here， do not feel stretched. Relying on the goo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various animal products occupy a place in people's lives.
Key words Six dynasties； people； southern； environment
1 人口增殖对江南生态环境造成影响
永嘉南渡之前，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人口重心偏重于中原一带。咸阳、长安、洛阳，这些重量级的名城位于长江以北。江南有孙吴政权经营多时，因为人口基数较低、江南地域广大等原因，开发的强度难以同后世相提并论。孙吴时，赣北、皖南等地，“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自首于林。”②林木茂密，“幽邃民人”，在在多有，遂形成了相当多的化外之地。诸如建康（今南京）之类的城邑，多集中在长江口岸或交通要道，尚未形成大规模开发江南山泽之利的力量。
永嘉南渡以降，大批中原士人辗转渡江，来到江南。人口的骤增，口粮需求的激增及移民建设空间的增大，迫使人们开垦山地湖滩。圩田、烧荒、垦山，屡屡发生，甚至不乏见缝插针之举。人口的增殖对江南地区生态环境造成相当影响。但整体言之，江南地广人稀，大量南渡移民侨居于此，并不感到捉襟见肘。依托于良好生态环境的各种动物制品频频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姑以鹿、虎二物说明之。
2 鹿：从麈尾到各式鹿制品
西晋以来，士大夫祖尚玄虚，蔚然风潮。手握以鹿尾为主要材料制作的麈尾，谈玄论道，既能代表自己在思想界的地位，也是名士追求风神的表现。晋室南渡，清谈玄虚之风，未曾泯灭。中兴大臣——王导与南下移民落脚建康，喘息渐定，“密营别馆，以处众妾”。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日，王妻心生疑窦，一探究竟。王导得知情况后，“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趋牛而进。”③为加快行车速度，情急之下，王导竟以麈尾趋牛，将雅器作为鞭策牛奋力前行的牛鞭之用。
渡江伊始，百废待兴，以常理推测，中兴名臣——王导所执麈尾大概从洛阳带来，它取材于黄河中游一带。北来大族侨寓江南之后，麈尾的原先供应基地为进据中原的异族盘踞。北望中原，世事苍茫，中原大地已是不可及的“异域”。北来大族要想手握这种名流雅器，必须就地取材，从长江以南获得。
此时的江南，拥有大量的鹿群。人们不乏逐鹿之举。人们之所以逐鹿，大概有三方面的原因——（1）鹿肉可食用，能为人们提供丰富的蛋白质；（2）鹿皮可做衣服，防冷驱寒，在当时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情况下，用鹿皮做衣服未尝不是个选择；（3）鹿角可用作中药。
人们频繁逐鹿，“逐出”了一个故事。《南史·何尚之列传》载，“胤常禁杀，有虞人逐鹿。鹿径趋胤，伏而不动。”何胤禁止杀生，声名在外，当鹿群遭人围堵，鹿竟心有灵犀，向他求救。这样一则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鹿群在江南的大量存在。
鹿在江南的广泛分布，为士大夫清谈时挥麈尾，延续西晋以来这一相沿成习的历史传统，提供了坚实的环境基础。如果此时的江南没有大量的鹿群，士大夫是否找寻它物替代，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名士之间的迎来送往，麈尾也多次一物数用。《世说新语·伤逝》载——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刘尹临殡，以犀柄麈尾著柩中，因恸绝。
卧病在床，王长史触物伤情，哀自己寿不过四十，当他撒手人寰，最后，友人以麈尾著柩中这一特殊礼节为他送行。
名士与麈尾形影不离，流风所及，由鹿尾、鹿皮制成的各种制品也成为名士交往的馈赠佳品——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陆修静以白鹭羽麈尾扇遗融之，曰：‘此既异物，以奉异人。’”④
道士以麈尾扇赠送“弱冠有名”的张融，特殊礼物赠送特殊任务，可见，这项礼物系精心挑选，意义特别。
“（杲之）乃单衣鹿皮巾执经卷，下床跪受。”⑤
为郑重其事，杲之“单衣鹿皮巾执经卷”，以示自己诚心向学。
“梁武帝与点有旧，及践祚，手诏论旧，赐以鹿皮巾等，并召之。”⑥
“武帝著鹿皮冠，披悛菟皮衣，于牖中宴乐，以冠赐悛，至夜乃去。”⑦
由鹿皮制成的鹿皮巾、鹿皮冠等物，不是皇帝恩赐物品中的唯一阵容。《南史·褚裕之列传》载——“彦回薨，澄以钱一万一千就招提寺赎高帝所赐彦回白貂坐褥”。包括白貂坐褥在内的物品，由皇帝赐给臣子。可以想见，当时的江南应有鹿、白貂等动物的广泛存在，人们之间的礼尚往来才不至于做无米之炊。
3 虎：从孙权射虎车到民间打虎英雄
虎为陆地上最具攻击性的猛兽之一，号称“百兽之王”。由于虎处于所属食物链的顶端，对环境要求很高，多生长在生态系统丰富、植被良好的地方。虎体形高大，威风凛凛，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曾于我国不少地区广泛分布。中国汉语中与虎有关的成语有虎啸风生、虎虎生威、狐假虎威等多个，可以想见先民对虎的认识。民间常把射虎、擒虎、驯虎视为英雄豪杰事。孙吴时，孙权“每田猎，常乘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马鞍。然犹不能已，乃作射虎车，为方目，闲不置盖，一人为御，自于中射之。时有逸群之兽，辄复犯车，而权每手击以为乐。”⑧身为一国之君，孙权日理万机，射虎不可能抛弃国务政事多时，进行长距离远行，当在离国都建康附近不远的地区。为保证安全，孙权还特意请人制作射虎车，以为护身之用。
东晋初，隐士郭文在吴兴（今浙江湖州）结庐而居，“时猛兽为暴，入屋害人，而文独宿十余年，卒无患害。”⑨很难想象，像湖州这样今日如此繁华的地方，在历史上有“猛兽为暴”的一幕，但这确实就是实实在在的环境变迁。东晋末，臧熹“尝至溧阳（按：溧阳位于苏南），溧阳令阮崇与熹共猎，值虎突围，猎徒并奔散，熹直前射之，应弦而倒。”⑩危难之时，臧熹临危不挠，力挽狂澜，射虎成功。
因为虎对人的威胁，为保护一方百姓安全，在当时的政治文化中，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地方官除暴安民的重头戏就有擒虎等事。某种意义而言，虎的存在对地方官的体质、勇气、智力都提出了很高要求。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可能完成此项极富挑战性的任务。刘宋时，沈攸之为吴兴太守，“晓达吏事，自强不息，士民畏惮，人莫敢欺。闻有虎，辄自围捕，往无不得，一日或得两三。若逼暮不获禽，则宿昔围守，须晓自出。” 为保一方平安，太守沈攸之冒着生命危险，亲力亲为，围捕老虎，“往无不得”，以捕虎功劳成为父母官的表率，赢得了地方百姓的爱戴。
检阅六朝史籍，我们发现，虎患频繁，打虎英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受到江南民众很高的礼赞。这几乎是一枚硬币的两个方面。如果没有虎患，打虎英雄不会应运而生。如果人口密度不达到一定程度，老虎不成其为“患”。所谓相辅相成，打虎英雄队伍中，既有主持一方事务的地方官，也有烈女、浪子、豪杰、勇士。此现象当与南渡移民落脚江南挤压虎的栖息地有关。人们为了发展生产、建造房屋不得不拓展生产空间，与虎的栖息地形成“犬牙交错”之势，虎患由此加剧。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将平息虎患视为重要的德政、善行。《晋书·周处传》和《梁书·孝行传》记载的两则故事颇堪玩味。
义兴人周处少时“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与“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称乡里三害。当周处杀害“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后，得知自己为乡民眼中的三害之一，遂幡然自新，浪子回头，传为佳话。
“宣城宛陵有女子与母同床寝，母为猛虎所搏，女号叫挐虎，虎毛尽落，行十数里，虎乃弃之，女抱母还，犹有气，经时乃绝”。为保护命悬一线的母亲，宣城烈女倾尽全力，同虎进行生死搏斗，谱就了一则感天动地的不朽传奇。
虎患为害不浅，不过，“取虎豹文蔚以尊其事”的虎皮却是六朝太子结婚时的重要贽币。东晋定太子婚仪，纳征以虎皮等物，沿用至南齐时，被指责为不遵古礼，最后改为“豹熊罴皮各二。” 由虎皮改为“豹熊罴皮”，向古礼靠拢，前提条件正是江南地区拥有广袤的森林资源，虎、豹、熊等庞然大物方才有了相应的环境空间。
4 开发江南山泽之利
以永嘉南渡为时间窗口，以江南承载大量南渡移民为契机，江南的生态环境在移民开发的浪潮中受到相当影响。上文提到的虎患，就是因为人口增殖、生产开发空间扩大等原因，成为人们不得不面对的日常功课。
不仅虎患与江南开发过程相始终，水灾亦是南渡移民大规模开发江南的副产品。据薛瑞泽《六朝时期的水灾及救助》统计，六朝江南地区水灾发生频率呈现前后低、中间高的现象。孙吴平均8年一次；东晋平均2.5年一次；宋、齐平均3年一次；梁平均6年一次。从平均8年一次骤升为平均2.5年一次，南渡移民的增殖及在江南大地的大范围拓殖，恐怕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尽管虎患、水灾不断，六朝时期江南开发为后世江南地区经济社会的长足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司马迁撰写《史记》时，江南地区“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 因为没有相当的人口压力，江南民众可以较为轻易地维持生计，从自然界中获取鱼、果、野兽、植物块茎等物，反映在农业生产上，司马迁那个时代的农业化大生产，多集中在关中、中原一带。相形之下，江南地区的农业生产规模便小多了。
永嘉南渡后，大量南渡移民及江南“千金之家”的涌现，对江南地区大规模农业生产和专业化经营助力颇多。江南地区多山、多水、多丘陵，整体地势不像中原地区那样平整，却能发展种类更为丰盛的立体农业。有的地方甚至不乏垂直性气候明显的农业。北来大族及江南豪门圈占山林川泽，求田问舍，置业生产，成为开发江南山泽之利的主力军。
如“灵符家本丰富，产业甚广，又于永兴立墅，周回三十三里，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含带二山，又有果（下转第204页）（上接第149页）园九处。” 谢灵运庄园连山带湖，融林木、果蔬、药材、稻米、水产、蜂蜜等多种生产于一体。这些“千金之家”及其他南渡移民打破了江南地区原有的宁静，也是促成虎患、水灾不断的外来因素。我们对此不能简单以环境破坏等观念等量齐观。毕竟，野兽过多，瘴疠盛行，对人类威胁颇大。农业生产很大程度上在于将“生地”变成“熟地”，能为人们提供稳定的衣食之源。而这正是虎患、打虎英雄、水灾、水利建设在永嘉南渡后层出不穷的原因所在。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过程，那么，宋代以后中国经济重心南移、并逐渐后来居上，也就没有坚实的承载。
注释
① 江南地域广大.本文所指的江南，大约包括今天苏南、皖南、浙东、浙南、赣北等地.
② 三国志.诸葛恪传.
③ 晋书.王导传.
④ 南史.张邵传.
⑤⑥南史.何尚之列传.
⑦ 南史.殷孝祖列传.
⑧ 三国志.张昭传.
⑨ 晋书.隐逸传.
⑩ 宋书.臧质传.
宋书.沈攸之传.
南齐书.良政传.
史记.货殖列传.
南史.孔靖、孔琳之、殷景仁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