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清省”、“清丽”、“清气”及其它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清省”、“清丽”、“清气”及其它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摘 要:“清”是汉魏以来通行的哲学和美学范畴之一,元代赵孟自觉承继和发展了晋人尚“清”的审美取向。“清气”在绘画中不仅表现为简、淡、远,而且体现出“天朗日晶”的风貌和宇宙精神。这是探讨元代绘画艺术特色的门径之一。

关键词:绘画艺术;美学特征;清省;清丽;清气;赵孟;天朗日晶

中图分类号:J201 文献标识码:A

"Clear Introspection", "Delicate Beauty", and "Pure Verve":

An Exploration up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Painting Style in Yuan Dynasty

RAO Wei

(Librar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3)[WT5”BZ]

潘天寿先生说过:元初诸家,如钱选、赵孟、刘贯道等,“高古细润,犹存宋代之遗绪”;同时代的高克恭等“主写意,尚气韵”,“渐成所谓元风者”,但尚未完全脱去“宋人意致”;及至黄公望、王蒙、倪瓒诸家,全用干笔皴擦,浅绛烘染,“特呈高古简淡之风,呈有元一代之格趣”,进而成为明、清绘画的先驱①。由“宋代之遗绪”而“高古简淡”,实由繁而简,这类义涵和用语可能有多种不同的表述,但有元一代“格趣”的形成,已被多数学者所认同。显而易见,一代画风的形成取决于多方面的原因,其中,“清”以及与“清”搭配的一系列话语也是值得注意的一个哲学和美学范畴,它的运用和内涵也经历了一种较为明显的转变。本文尝试以此为视角,考察元代绘画格趣的形成及其绘画风格的转变。

与“清”及其与“清”关联的话语在中国传统典籍中举不胜举。据日本学者葭森健介统计,《三国志》、《世说新语》诸书中士人人物品藻活动使用“清”的熟语例文超过200多处②。“清”又是中国古代哲学和美学的重要范畴之一,《淮南子・天文训》称:“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宁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这里涉及的宇宙生成论告诉我们,清气属阳,上升而为天;浊气属阴,下凝而为地。由哲学之“清”可以延伸到人的道德和人品之“清”,进而转化为审美艺术之“清”。

纵向考察“清”及其与“清”有关的话语及其运用,可以大致发现,汉魏六朝的“清”主要表达的是人的精神风貌,此后逐渐转向一种对艺术、对审美的表达。这种趋向,中经宋、元的阐述与实践,到了明代,其艺术的、审美的内涵,更为明确地演绎为简、淡、远,其中也包括了更为深刻的古代哲学内涵。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哲学之“清”转化为审美之“清”的关键时期。众所周知,“清”及其与“清”关联的话语在汉魏六朝得到广泛的运用,《世说新语》中就有“清举”、“清通”、“清远”、“清虚”、“清和”、“清流”、“清朗”等多种词汇。李泽厚先生曾对东汉末年到魏晋时期意识形态领域内的新思潮,及其反映在文艺、美学上的同一思潮的基本特征归纳为两个基本点,其一是“人的觉醒”,即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其二,由人的觉醒而“文的自觉”(“文的自觉”是一个美学概念,也包括绘画与书法等其它艺术)。“华美好看”的文章可以被人们长久传诵,文章不朽当然也就是人的不朽,从玄言诗到山水诗,则是在创作题材上反映这种自觉。

然而,理解这一时期文艺美学上的特征必须明确一个中心点,即这时期的“人”是指生活在既富贵安乐又满怀忧祸的境地中、处在身不由己的政治争夺之中的门阀贵族。因此,就“人的觉醒”而言,他们的“清议”,他们对“清”的推崇,从而形成所谓的“文化清流”体现的是门阀贵族所追求的人性自由,“具有鲜明的反政治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就“文的自觉”而言,他们对自我的寻觅,更多地转向了艺术,然而,门阀贵族们“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实际从一个极端把追求“华丽好看”的“文的自觉”这一特征表现出来。另有学者对这一时期的文论特色进行概括,认为前期(魏晋)以“清省”即文辞省净为主,美学评价上,“出水芙蓉”的清省之美被褒扬,“错采镂金”的装饰美被贬抑。后期(南北朝)以“清丽”为主,即在倡导“清”的同时,也十分强调“丽”,也就是文学作品的形式美,包括文辞的华丽整饰和声调的抑扬顿挫(谢灵运是这一时期“清丽”诗风的代表)。而陶渊明则是从清丽美转向质朴美的典型代表。

魏晋南北朝期普遍认为陶文简直类同于“田家语”,缺乏文采。众所周知,中唐以后,尤其是宋代,苏轼品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陶渊明的地位由晦而显,被李泽厚先生称为“以深刻的形态表现了魏晋风度”、“真正是魏晋风度的最高优秀代表”之一的陶渊明(另一个是阮籍)便以平淡冲和为特征,“自然景色在他笔下,不再是作为哲理思辨或徒供观赏的对峙物,而成为诗人生活、兴趣的一部分……非常一般的景色在这里都充满了生命和情意,而表现得那么自然、质朴。与谢灵运等人大不相同,山水草木在陶诗中不再是一堆死物,而是情深意真,既平淡无华又盎然生意”。另有学者指出:“陶诗的主要特色是‘清淡’而非‘清丽’”,“事实上,陶诗的美正在于他语言的质朴和抒情的自然率真,在于它表面平淡的诗句中蕴含的丰富的人生哲理和胸中感触,在于心声的自然流淌,是一种内在的‘丽’。真正发掘出这种内在的‘丽’,认同并欣赏这种质朴无华又余味无穷的美,是在中唐以后,尤其是宋代。”③因此,陶渊明诗在南北朝被列入中品,而在宋代被列入“上品”,正是“清”的审美趣味演进的一个范例④。

由此可见,汉魏六朝时期虽然提出了像“清省”这样的文论主张并影响了当时的评品与创作实践,但“以发展的眼光看,文学从先秦两汉的质朴无文到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追求绮丽,是一个重要的进步。它标志着文学日益注意到自身抒情与文采的特点,并按照文学的特征进行创作和欣赏了。”这就意味着,这一时期文艺的总的特质仍存在对“绮丽”(实指“清丽”而不是“艳丽”)的追求,这种“清丽”与后来的“清”的特征有明显的区别(详后)。

基于以上论述,笔者注意到关于“清”这一美学范畴内涵的演变及其与元代绘画风格的转变之间的关联。而这种转变首先在元初期的赵孟身上得到体现。

在《赵孟集》中可以搜检出一些有关“清”的话语:如“历历山水郡,行行襟抱清”(卷二《桐庐道中》);“图书左右列,花竹自清新”、“梅柳亦清新”、“坐对山水娱清辉”(分见卷三《哀鲜于伯几》、《述怀》、《题雨溪图赠鲜于伯几》);“山深草木自清幽”(卷五《彰南道中》),等等。这些都是他对山川草木的观感和体验。

作为一个诗文书画全能的艺术家,赵孟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显示出了“清”的实际形态和精神内涵,这在绘画领域尤其值得重视。赵孟曾在自己创作的《水村图》(大德六年作者49岁时为友人钱德钧作)的卷后另纸题道:“后一月德钧持此图见示,则已装成轴矣。一时信手涂抹,乃过辱珍重如此,极令人惭愧。”同样,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种“信手涂抹”的确切表达应该是“信手落笔笔清妍”。可见,“清”既是他潇洒挥笔时的一种美学感受,更是对“清”的境界的自觉追求。据后人的一般评价,赵孟画作的总体风貌是厚重、工稳、秀润、清丽,典雅蕴藉,其山水画的风格多种多样,但笔者感到对后世最具“提醒品格”作用的是与“清气”相联系的简、淡、远的一路。如《鹊华秋色图卷》,清淡的设色,清晰的笔路,使画面显得清润雅致。《吴兴清远图》描绘家乡吴兴一带开阔的湖光山色,蜿蜒连亘的山峦以勾斫法刻画,信笔敷以鲜亮的青绿石色。淡墨抹染远岫,用笔简薄,构图奇特,学前人而高度简化。《水村图》,用墨笔画江南平远之景,构图平实,意境清远。我们知道,赵孟摒弃宋画惯用的“卷云皴”或“斧劈皴”而采用五代董源的“披麻皴”去表现江南山丘。干笔钩、皴,松灵的笔墨,也为画作平添了一份“清气”。

徐复观先生认为:“赵松雪在艺术史上的重要地位,是表现在狂风暴雨之后,人们又渐渐浮上在客观世界中生存的希望,因而人的主观重新展向自然,使主客之间,恢复了比较均衡的状态。他是以‘清远’代替了南宋末期的‘幽玄’,重辟艺术的新生命。元代绘画所以能得到很高的发展,实在是立足于此一主客观均衡之上。”

赵松雪之所以有上述的成就,在他的心灵上,是得力于一个“清”字;由心灵之清,而把握到自然世界的清,这便形成他作品之清;清便远,所以他的作品,可以用清远两字加以概括。在清远中,主客恢复了均衡。在均衡上的相融相即,这便可以上追北宋山水画成熟时的风格,下开元季四大家的逸韵。

……

由庄学而来的魏晋玄学,可以说是“清的人生”,“清的哲学”;……我已经指出过,山水画的根源是玄学,则赵松雪的清地艺术,正是艺术本性的复归。……清则淡,《皇明风雅》载沈周《题子昂重江叠嶂卷》有云“丹青隐墨墨隐水,其妙贵淡不贵浓。”王世贞《州山人稿》题此图有谓“至杳霭澹荡,出有入无,润气在眉睫间,不至作公家大年朝京观也。”⑤这里对“清”的明确释解是“远”,是“淡”。赵孟“提醒”的画风获得进一步发扬,倪瓒等人所谓的“天真淡简”(恽南田)、“淡简荒率”(王),已是众所周知的评价。

然而,理解赵孟以及元代绘画格趣的内涵尚不可限于以上认识。

如同李泽厚等人论述的那样,汉魏六朝门阀贵族所乐道的山水草木仅仅是“徒供观赏”而与他们的人格和艺术情感相分离的“对峙物”,这种对峙只有到了陶渊明那里,才变而“成为诗人生活、兴趣的一部分”,“既平淡无华又盎然生意”。这种“平淡无华”是一种新的精神境界,也是与“清”相联系的更为内在而深刻的美学精神与艺术实践。

说到这里,有必要进一步探求赵孟关于“清”的源头。有学者根据赵孟在《论书》中的“右军潇洒更清真”诗句提出,这是他“明确表示自己受到王羲之清真潇洒之风的影响”,所以这就是“这种艺术精神和人格精神的源头”⑥。可以说,受晋人尚“清”的审美取向的影响,再结合自己的切身感受,赵孟把“清”作为自己一生为之追求的美学目标,然而,理解赵孟有关“清”的构成及其真实义涵,他的同代人欧阳玄的那段话可能更能说明问题:

嗟乾之资,唯一清气。人禀至清,乃精道气。天朗日晶,一清所为。……清气所萃,乃臻瑰奇。允矣魏公,玉壶秋冰。(《圭斋文集》卷九《魏国公赵文敏公神道碑》)“人禀至清,乃精道气”,这是欧阳玄点出的赵孟的“艺术精神和人格精神”所在。概而言之,“气”与“道”是指一个充满活力的因素,而“道气”乃“一清所为”,清气上扬(“清阳”)而为天(“薄靡而为天”),这在欧阳玄看来,“天朗日晶”就是清气所上扬的“天”,也是“道气”的体现和精神内涵。可以说,这就是被“清气所萃”的赵孟的人格精神和艺术精神的根本所在。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感到赵孟崇尚的“清气”与陶渊明的“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之间的承接与呼应。

由此可见,欧阳玄由宇宙生成论而及具体人的人格和艺术精神,应该符合当时的“语境”。或者说,这样的旨趣与境界是赵孟这样的士人所向往和追求的。所以,“清气”可以作为赵孟尚“清”话语中最具代表性的特征话语,从这个意义上说,“天朗日晶”可以具体化为两个层次,首先,它既然由“清”所规定,就意味着去浊、去滥、去繁,尚简、尚约、尚淡、尚远。当然,这绝不仅仅限于表层意义上的简、淡,而是如同明末画家恽向(1568-1655)所说:“简者,简于象,而非简于意。简之至者缛之至也。”也如同恽南田所论“云林画天真淡简,一木一石,自有千岩万壑之趣”,极简之中无疑包含了以简驭繁、“无穷出清新”的深刻内涵。第二个层次,“清”回到了它的本义,具有洁、朗、亮等特征和气质,更确切的表达就是“天朗日晶”――“天朗日晶”既是赵孟及其赵孟所“提醒”的元代绘画“品格”的显性表征,也是由宇宙生成论启示出的一种特有的内在气质。这种艺术精神由倪瓒、黄公望等画家继承发扬开来,我们从黄公望的《天池石壁图》、《九峰雪霁图》可以看出由董、巨而来的影响和始变,更后到《溪山雨意图》、《富春山居图》,则可以看出它们与赵孟的《水村图》、《双松平远图》的承接关系。此外,尚有曹知白的《寒林图》、《林幽岫图》,润的《秀野轩图》、《林下鸣琴图》等等,从这一系列元代现存画作的典型作品中,我们不能同时感到为“清气所萃”的“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的格调吗?黄公望的《溪山雨意图》是我最崇尚的元代佳作之一。顾名思义,它多少应该显示一些空蒙、混沌吧,然而,尽管“雨意”令人回味无穷,但画面中除山顶一抹空蒙色外,总体呈现出的恰恰是一片开阔而清美的“天朗日晶”韵致!恽寿平(南田画跋)论元画道:

元人幽秀之笔,如燕舞飞花,揣摸不得。又如美人横波微盼,光彩四射。观者神惊意丧,不知其所以然也。

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笔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

宗白华先生在论文艺之“充实”精神时说:“中国山水画趋向简淡,然而简淡中包具无穷境界。倪云林画一树一石,千岩万壑不能过之。”他同时结合恽寿平的“群必求同,同群必相叫,相叫必于荒天古木”一段话以论“元人画境中所含丰富幽深的生命”内涵⑦,诚然,元人竟然以其令人“神惊意丧”、“揣摩不得”的“幽秀之笔”“相叫”出“品若天际冥鸿”的境界。“元人幽淡的境界背后”所“潜隐着一种宇宙豪情”与“清气所萃”的元代画家体现出的艺术精神没有相通之处吗?四

汉魏以来的尚“清”审美取向经历了“清省”、“清丽”等复杂的演变过程。到了元代,赵孟承接了陶渊明和唐宋以来的“平淡”、“冲和”精神内涵,较为自觉地将“清气”贯注到绘画作品中去,从而为元代的绘画起到“提醒品格”的作用。“清气”不仅表现为简、淡、远及其“丰富幽深的生命”,更体现出一种“天朗日晶”的风貌和与天际宇宙相接的“道气”。

本文试图以“清”为视角,通过纵向考察厘清这一哲学和美学范畴对元代绘画品格的影响。然而,由于水平和文字容量的限制,笔者感到这一考察存在明显局限和欠缺,例如,唐宋以来绘画技法乃至绘画工具的变更,可能对“清气”的形成也有一定作用;另外,人文的、宗教(特别是道教)的影响等等,这些都有待作进一步的深入探讨。(责任编辑:徐智本)

① 潘天寿《中国绘画史》,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

② 转引自宁稼雨《〈世说新语〉与人物品藻的范畴演变》,《文艺理论研究》,2005年第6期。

③ 何庄《论魏晋南北朝的文论之“清”――兼及陶渊明的品第》,《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2期。

④ 陶渊明诗中多次以“清”抒情状物:“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和郭主簿二首》);“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己酉岁九月九日》);“日夕气清,悠然其怀”(《归鸟》);“延目中流,悠想清沂”(《时运》其三);“卉木繁荣,和风清穆”(《劝农》其二);“晨风清兴,好音时交”(《归鸟》其四);“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饮酒》其十七)。

⑤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383-385页。

⑥ 宁稼雨《〈世说新语〉与人物品藻的范畴演变》,《文艺理论研究》,2005年第6期。

⑦ 宗白华《美学与意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26-2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