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金山荒野中的那些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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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十几米高的铁塔上，透过望远镜环视了一周。1023只野牦牛和970只藏野驴稀疏地游荡在这个小盆地里。野牦牛主要采食各种禾本科和莎草科植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可能无法相信它们竟靠吃如此坚硬而粗糙，看起来毫无营养的食物，长到如此巨大的体型。
星辰逐渐隐去，东方的天空由青转白，阳光逐渐照进山谷中。冰雪覆盖的山体呈现出变幻多样的暖色，阴影处则是神秘而通透的蓝与紫。
上千头野牦牛和藏野驴散布在东南方的山脚下和缓坡上，热量的不均匀使空气翻滚起来，金色的牛群口中喷出温热的白气。雄伟的公牛回过头来用角刮蹭着身体的侧面，这是世界上最霸气的瘙痒工具，它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寒冷冬夜的不屑。它们身后的祁曼里克山是昆仑山脉的一部分，翻过它便是青海境内的可可西里保护区。西南方的众山还埋在灰蓝色的云雾中，东昆仑第一高峰木孜塔格也藏身其中，往那个方向更远处是世界第二大自然保护区的所在――藏北羌塘。
野牦牛与生俱来的顽强
我的身后矗立着阿尔金山和祁漫塔格山，它们的背后则是一条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商道，那些沉重的骆驼踩出的小道如今还在。地球内部神秘的力量把这块大地推举到如今的高度，使无数的生命因得到冰川融水的滋养而生生不息。我面前这些山的面貌很可能跟两千多年前的商人，还有今天这些野牦牛的祖先所看到的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佛又提醒说：一切皆流，无物永驻。
这里是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的腹地，由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中国项目和陕西省动物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组成的调查队正在围绕当地的野牦牛种群和高原生态开展野外调查。昨天傍晚，我们在这个十几米高的铁塔上，透过望远镜环视了一周。1023只野牦牛和970只藏野驴稀疏地游荡在这个小盆地里，东南方向略微集中，某种力量正驱使它们走动起来。也许是为了避风――昨晚温度下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我想不出有什么比保持体温更重要的了。
今天我早早爬上铁塔，看到它们仍集中在东南方的平地上，没有明显的走动，大多数都在进食。野牦牛主要采食各种禾本科和莎草科植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它们吃过的那些断草，你可能无法相信它们竟靠吃如此坚硬而粗糙，看起来毫无营养的食物，长到如此巨大的体型。我怀疑如果让一头家养黄牛吃这样的食物，还要抵抗高寒缺氧的环境，它可能熬不过三天。
我们从依协克帕提保护站向南出发去往卡尔敦保护站。没走几步，挡在面前的是依协克帕提湖。与其说它是湖，倒不如说是一个大沼泽，水很浅，枯黄的草堆点缀在冻结的湖面上。在维吾尔语中“依协克帕提”是“驴子陷住了”的意思，幽默的人们竟给如此壮阔的美景取了个这么诙谐的名字。虽已是隆冬，冰面下仍有流动的水，如果车轮不小心压破了湖面就有可能陷住，车队小心地跟在经验丰富的苏师傅后面鱼贯而行。
沿着库木库里沙漠的西部边缘绕行，一座座巨大的沙丘显示着自然的强大力量。这些沙丘上几乎寸草不生，奇怪的是人们经常看到野牦牛成群地出现在这些沙山上，我们这次也亲眼所见。也许你觉得那没什么稀奇的，但是想想在这样高寒干旱的高原，食物匮乏，野牦牛即使花掉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也未必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和水，它们竟然还有闲心跑到沙漠上去，相信这一现象绝不仅仅是行为的随意性就可以解释的。再向前我们必须渡过大沙河，维语应该叫做“库尔开日河”，河面有几百米宽。由于怕冰面不能承受太大的重量，先让空车开过河，在河对面等人走过去。不久，祁曼里克山出现在路的西南面，山顶上覆盖着明亮的冰帽，在特殊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重新定义弱肉强食
调查队下午到达了卡尔敦保护站，这个保护站由一个土石结构的小房子和一个十几米高的望塔组成，小房子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储藏室。由于一段时间没有人住，小房子已经冻透了，我们从车上卸下炉子和煤，生起火来。人们呼吸的水汽凝结在冰凉的石墙上，形成了一层白霜，让屋子里看起来像爱斯基摩人造的雪屋一般，这些冰直到我们两天后撤离的时候都没有融化。
野牦牛几乎只分布在青藏高原上。在藏北羌塘的大多数地区，它们已经被逼退到无人放牧的贫瘠高山草原，在无人区之外难觅其踪迹。它们集中成一些较大的群体，群间距离往往相隔很远。狼在羌塘的境遇更糟，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非常具有讽刺性。信仰藏传佛教的牧民认为狼靠杀害其它生命为生，是一种邪恶的动物。因此，尽管他们忌讳杀生，狼却未能得到赦免。长期的偏见导致狼的数量非常稀少，即使在无人区也很少见到超过四只的狼群。与棕熊、雪豹和猞猁不同，狼群的合作行为与耐力使它们有能力捕猎青藏高原上的六种主要大型有蹄类动物，这使它们在生态环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
这次在几天的调查中，至少在部分区域，这两种动物都显示出了良好的状态。调查组还发现了一头刚刚被狼捕食的半岁大的小牦牛，大部分肉已经被吃光，残骸引来了乌鸦、秃鹫和胡兀鹫，四只饱餐后的狼仍呆在不远处。小牛的两只耳朵上都有咬痕，几乎可以肯定它就是这样被狼牵制住，从而送命的，这样的捕猎技巧在猎狗身上也还保留着。小牛的夭折让人惋惜，可是在顶级食肉动物难得一见的今天，看到野牦牛这样一种庞大强悍的动物被成功地嵌入了食物链中，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小牛的牺牲为其它同类赢得了生存的机会，也为狼的族群燃起了希望。如果你问我狼有没有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说有。因为不远处一只狼正轻柔地咬住另一只的脖子，后者假装反击，前者立刻侧躺下，并抬起一条前腿，露出柔软的白色腹部。这是典型的玩耍行为，看起来这些狼一点都不介意我们这些围观它们食物的人。美国科学家最近研究发现，气候的变暖降低了动物在冬季的死亡率，这给食腐动物的生存带来了挑战。幸好有狼的存在，缓解了环境变化带来的冲击。大自然正是以这种微妙的方式将每个成员精巧地联系在一起的；看似水火不容的物种，却彼此紧紧依赖。
盗猎与保护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批采金者涌入阿尔金山，据说当时曾在一个山谷中聚集了三万多人。包括野牦牛在内的野生动物成为这些采金者的重要食物来源。从九十年代初开始，金矿的枯竭促使采金者更疯狂地盗猎。如今，当年滞留的采金者已经被清除出保护区，民间也基本上没有了枪支。但是盗猎仍时有发生，盗猎者把车上焊上钢筋架子，把牛追到筋疲力尽后将其撞死。我们调查的途中发现了一头被盗猎的公牛，现场只剩下头、皮毛和胃容物，它的两个角尖严重开叉。可以想象这头年轻的公牛当时被逼得走投无路，愤怒之下向汽车冲过来……谁在这场没有观众的角斗中赢得了真正的尊严呢？
盗猎者以20多元1公斤的价格把肉卖给中间商，中间商再以40多元1公斤的价格贩卖到市场上，在转了两手以后，这个价格仍比家养牛肉低。在世界各地，盗猎者所得的利润其实非常微薄，贫穷迫使他们不断地去杀害野生动物。在非洲，盗猎者杀害一头犀牛，用它的角仅能换一台磨面机，而这对犀牛角最后的价格可能与一架小型直升飞机相当。
虽然有许多让人担忧的地方，但是如果你看一下中国自然保护区分布图就会发现，三江源、可可西里、羌塘和阿尔金山四个保护区连成了大大的一片，约占国土面积的十三分之一。这片地区不但拥有独特的地貌、野生动植物群落和宝贵的水源，还是蕴藏人类灵感和智慧的圣地。许多动植物在我们有机会了解它们之前就匆匆灭绝了，推动这些保护举措的人们具有真正的远见；未来，对野生动物和生态环境保护的益处会逐渐显现出来。
我喜欢到野外，让宁静和宏伟的感受充满内心，在世上找到一个不那么拥挤的位置。眼前的这些山体变幻的颜色让人目眩神迷，既然灵光的闪现无关大小，那么智慧的流露也可能是举手投足间的。神明总是化身成难以捉摸的形状，一滴甘泉、一股清风或是一条小鱼；斗转星移之间，一只金雕正乘着上升的气流若隐若现。
感谢新疆阿尔金山国家级保护区管理局对本次野外调查的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