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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渐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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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唱歌的少年,已经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

我想我最近真的是魅力无极限,穿过操场的时候,居然有男生冲我吹口哨,只是那个男生真的好矮哦,瘦的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宿舍的女生都笑坏了:“他不是花儿乐队的,他是花痴乐队的。”我以为她们只是开玩笑,谁知道他真的是“花痴”乐队的,都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支乐队。

迎新联谊会的时候,他和另外几个男生,抱着吉他,蹦着唱着,嘻刷刷,嘻刷刷……我混在人群里,那个男生看见我了,把别人送给他的花朝我这边扔过来。好大一捧马蹄莲,可是我没有接到,被旁边的男生抢了去,送给身边的女孩子。

联谊会结束之后,他一直跟着我到女生楼下。他说:“我叫董小武,你呢?”我假装没有听见,噔噔噔地跑上楼,站在走廊上,看见他被门卫老头儿拦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董小武为了长个子,每天都去打球,好几次路过篮球场,都遇见他。看见我,便一脸仿佛遇见天使的表情,冲我吹很嘹亮的口哨。

联赛的时候他们那个球队,居然拿了个三等奖。比赛结束,他请我们啦啦队的女生去体育馆后面的巷弄里吃牛肉米线,那几个女生都不肯去,呼啦啦全跑开了。其实,我也不想去的,看见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拒绝。

他每吃一口都会停下来看着我,昏黄的灯光里,表情那么珍重。他说:“林唱,我喜欢你。”巷弄里那么昏暗,我看不见清他的脸。我说:“董小武,每个女孩子都做过白马王子的梦,我也做过,但是,你不是我梦里的样子。我的王子应该比我高,最起码和我一样高。”

董小武不说话了,眼泪夺眶而出。我慌忙说:“董小武,你千万不要难过,我不是嫌你矮呢,真的。我嫌自己高。”董小武又冲我笑,然后转身跑掉了,只是一闪,便消失在暗黑的巷弄里。

有一天,路过图书楼,一群人闹哄哄的。挤进去,看见董小武戴一顶长长帽檐的棒球帽,站在人群中央,抱着话筒沉闷地说:“这首《吻痕》,我要送给我的一位朋友,她叫林唱,歌唱的唱。”

忧伤的过门之后,董小武压低帽檐,轻轻地唱:“一个再怎么聪明的人,两个心相碰到就笨,三生本已修得缘分,轮回到今生才相认……”他的周围,所有的人都高举着双手,跟在后面打着拍子。有漂亮的小女生跑过去献花,纯纯的百合。

都不知道,那居然是他的告别演出。那天之后,他就走了,说是去广州做增高手术。在教务处,我看见他,还有他爸爸,捧着一大堆材料站在走廊里。他一直站在他爸身后,低着头,不说话,很乖巧的样子。我想跑过去和他说再见,可是他没有看见我,扭头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高大的梧桐树落下无数的阴影,因着风过,明明灭灭的,让人觉得恍惚,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没多久,便收到董小武从广州写过来的信,日记的样子,好像每天都在写。还寄了许多照片,是他在病房里拍的,他的双腿打满石膏和钢钉,固定在牵引床上,他笑呵呵地做着鬼脸,好像不是很痛苦的样子。董小武的字还是那么漂亮。他在信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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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今天是我手术第一天,本来医生要我好好休息的,我趁她们不注意,还是偷偷掏出笔来给你写信。手术很顺利,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我都能听见医生拿着凿子锤子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电锯,那感觉像是在锯木头。我爸还问我怕不怕呢,我心里一点儿也不怕,反而很兴奋,感觉自己像是一粒种子,终于掉进肥沃的土地,我要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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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你看我的照片,长高了吗?其实还没有呢,医生说要到创口稳定了才能开始牵引,那时候我就开始长个子了。可是,许多人看见我的照片,都说我长高了一些,其实没有呢,是我瘦掉了,看上去像是长高了。我在广州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寂寞,每天都得躺在床上,看到的世界就是窗口那么大。还好,那个窗口不寂寞,外面是一大片园子,每天都有不同的花三三两两地开起来,木棉,紫堇,还有三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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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有段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了。因为上次给你写信被那个凶巴巴的护士姐姐抓到了,她说因为我老动老动,所以伤口恢复得慢。今天她过20岁生日,和同事去吃饭了,我才有机会偷偷给你写信。还有,我又拍了许多照片。知道为什么我老是寄照片给你吗,不是我臭美呢,我是想让你看见我一点儿一点儿在长高,长成你梦里想要的样子。

我捧着那些照片,眼泪就掉下来。我觉得董小武好像真的长高了呢,只是也变得好瘦。宿舍里有女生说:“当然啦,就算一根橡皮泥,你把它拉长了,他就会变细啊。”唉,要是人是橡皮泥就好了,想要长多高就捏多高,那该多好啊。又有女生说:“可是,不管是拉长了,还是压扁了,他心里的那些东西都不会变。”我说:“什么东西?”那个女生回答:“爱。”谁都不知道董小武小小的身体里到底埋藏着怎样巨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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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圣诞节了吧,可是,我还不能下床去给你买礼物。我估计我已经开始长个子了,因为我感觉到我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不断地下沉,下沉。最近,我开始有点儿害怕了,因为隔壁那两个病人手术全都失败了,每天看见他们坐着轮椅在窗前转过来,转过去,我的心就会揪得很紧,我会不会连给你去买礼物的双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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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夜深了,我在给你写信,好温暖。你知道吗,今天医生给我测量身高,我居然长了1cm那么多,我开心死了,这半年来的苦和寂寞一下子就全都值得了。好多人都说我瘦了,嘿嘿,其实不是呢,你们不要看我长得瘦,我骨头里面在长肌肉。医生还说,等到明年春天,我会到达生长高峰期,你听听,我多像是一颗种子,我要拔节生长了,我要长成你梦里的样子了,你高兴吗?也许是明年夏天,或是更快,我就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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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我现在是坐着给你写信的,神奇吧,我居然可以坐着了。一动不动地被固定了大半年,才发现,能坐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今天医生帮我测量身高,我居然长了7cm,是不是很快,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现在是春天了,我要疯长了。现在的7cm,加上我原有的168cm,我就有175cm,你有165cm,这样的话,你的头侧过来,刚好靠在我的肩膀上,听说这是情侣间最美丽的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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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就是我坐在学校的双杠上对着你吹口哨,然后你回头对我笑的那一次,我觉得你好美哦,像个天使。可是后来我知道,我不是你想要的王子的样子。你这样说的时候,我偷偷难过了好久。可是,我不死心,我那么喜欢你。我跑去女生楼下弹很好听的吉他,想要被你听见;我跑去打篮球,因为别人说打篮球的男生会很高。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想要吸引你,让你看见我。

董小武的照片,厚厚的一叠,一张一张看过去,好像他真的是长高了,只是整个人瘦得都要干掉了,躺在那里,全身裹着白色的床单,只能看见一个大脑袋。脑袋上一对大眼睛,那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的脸已经瘦到没有足够的肌肉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用手做着一个一个表示胜利的手势。

董小武回来的时候是初夏,我们快要毕业了。他剃了光头,穿着满是椰树和海浪的衬衫和白色的面口袋裤子,笑眯眯地站在学校门口。他好像真的长高了,因为我看见“花痴”乐队那帮男生冲过去,把他紧紧围在中间,居然还能从缺口里漏出一小片光头。

我在图书馆遇见董小武,在走到三楼楼道口时,他从楼上下来。不知道是刚好遇见,还是他一直在等我。我赶紧闪到一边,那么窄的楼道口,居然让出那么宽的地方,而那么宽的地方,董小武居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过去。

两个人就那样隔着很远的距离站在走廊里,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我说:“我要去上课了,再见。”董小武也说:“再见。”可是,我刚跑出两节楼梯,董小武又在后面喊:“林唱。”我回头问他:“什么事?”董小武追过来,想要抓我的手,可是我的手上捧着厚厚的书。

董小武站到我的旁边。他说:“林唱,我们交往,好不好?”我不说话。他便过来扶着我的肩膀。他的鼻息在我额头上痒痒的。我怕他会过来吻我,我躲闪着,窄窄的楼梯,我刚想说:“对不起。”董小武就一脚踩空摔下去了。

我蹲在医院的走廊里,把脸埋在膝盖里。观察室里,董小武一直在喊:“爸,你别怪她,我就是为了她才去长个子的。”医生叫他爸爸进去,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你怎么能给孩子做这样的手术,太危险了,他可能永远无法站起来了。”我在医院的走廊里蹲了整整一天,蹲得腿都麻了。我真想趁自己腿麻得不知道痛的时候,把它截下来,让给董小武。

董小武又裹进木乃伊一样的白色床单,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知道我进去,也不睁开眼睛。我问他:“董小武,你还喜欢我吗?”董小武不说话。我说:“如果你还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我们现在开始,好吗?”董小武不说话。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

董小武还是不肯理我。我就站在那里,把怀里的巧克力盒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都是董小武写给我的信,还有他的照片。我说:“董小武,你看,这些信都是你写给我的,上面还有巧克力的味道呢。”董小武一抬手,就把我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打翻了,那些信和照片“哗啦啦”散落一地。董小武冷冷地说:“林唱,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也不要任何人可怜我,我知道我的腿碎了,我什么都碎了。”我说:“董小武,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腿碎了就碎了,我要的是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董小武不再说话了护士过来撵我走,连她们都讨厌我。

后来,我又去找过几次,他都不肯见我。他对我关紧了所有的门和窗,不再是那个送我回宿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少年了。他又恋爱了,是在医院认识的一个女孩子,短短齐齐的发,穿长长的白裙子,真的好漂亮。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他削苹果,削好之后,切成一小块一下块的,盛在盘子里,插上牙签,很温柔的样子。我在走廊站了半天,转身离开了,也许我不该再来打扰他了。

董小武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我在听歌。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董小武要走了。发短信的手机号码是隐藏的,我不知道是谁发的这条短信。

我赶到的时候,乐队的几个男生正在连人带轮椅地把董小武往外搬,我慌忙闪到停在外面的一辆汽车后面。那个女孩子也在,一直站在电梯口。董小武回头喊:“快点,过来啊,我们要走了。”那个女孩休息了一下,才开始朝董小武这边走,居然是一瘸一瘸的。穿堂风呼啸而过,掀起她长长的白色裙角,我看见她的左腿,冰凉的金属颜色,原来是假肢。女孩还在一步一步地朝着董小武的方向走过来,伸展着双臂,好像随时都会摔倒,又好像随时都要起飞。

我蹲下去,把整个身体隐藏到汽车后面,生怕被他们看见。那辆汽车却突然开动了,开到住院区门口的台阶旁边。原来,这辆车是来接董小武的,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朝我看,而我就像是一只鸵鸟,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董小武本来都要上车了,又把轮椅退回来,退到我的身边。董小武说:“林唱,再见。”我哭着不说话。董小武说:“谢谢你能来送我,我很开心。”我抬起头,问:“董小武,你还喜欢我吗?”董小武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他说:“你不用可怜我,忘了吧。我和她挺好的,最起码没有谁可怜谁。”

看着那辆车载着董小武,缓缓地开出医院,滑进无尽的车流,一转眼就不见了,让人觉得恍惚。那些人,那些事,是不是曾经来过,曾经发生过,又或者只不过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