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楼顶植物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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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
周江东住在顶楼，这个顶楼常常成为阿琪抱怨的导火索，虽然她和他恋爱时他就住在这了，那时的她一口气爬上来小脸通红笑眯眯的，可现在却只有怨言了。做保险经纪人的她说，我每天在外面跑，腿都跑断了，回家时只想一步到家，哪有力气再爬楼啊，我们再买一套房子吧，要一楼。
哪来钱啊。周江东说。
你换个单位吧。阿琪斜着眼看他，周江东的脸就像被无形的手掌捆了一下，他转身独上顶楼。身为男人，收入不及老婆高，自己少了底气，渐渐地，夫妻俩就有相敬如“冰”的味道了。
这几年他不顺，工作多年的公司突然破产，进了一家外企却累出胃病，现在的工作轻松，可工资比原来少很多。父母日渐年老，弟妹都指望他这个哥哥能帮一把，可阿琪并不是好说话的人，只能偷偷地补贴老家的他们。
活得很累，又无人诉说，唯有在无人的顶楼，抽上一根烟，望着远处的夜空发呆，对于他才是真正的休息。
这里只有裸的灰色水泥地，安装得差参不齐的太阳能热水器，以及一些人家弃而不用的家具杂物。它们组合出一种特别的宁静，随意的，由来已久的，被遗忘的，各安其位的宁静。
偶遇
那天晚饭后，阿琪放下碗就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追看她最钟爱的韩剧，照例是周江东洗碗收拾，然后拖地。拖到沙发前，阿琪把脚从地板上抬起搁到茶几上，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电视，满脸的笑，却不是给自己的。周江东看了她一眼，心绪突然黯淡。
他收拾停当，揣上一包烟，出了门，直接上楼。
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周江东听到了一阵哭声，女人的哭声。
周江东定住脚步，探头看去，十米开外有一个女人身影，娇小的身材，穿着一件浅色连衣裙，佝偻着，很受伤的样子，边哭边说：一年前……我不知道……他说没意思……我很笨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动，这是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正在找人倾诉心中的郁闷。
周江东想回家，突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则传闻，几个月前这个小区的一个妇人半夜从自家阳台跳下，当场身亡。
他决定留下，就蹲在那个女人看不到的角落，静静地抽烟。
那女人一直在哭，边哭边说，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关上手机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灯火发呆，那是周江东最担心的时刻，正想去劝劝她，却见她转过身，消失在二单元的楼梯口。
这幢楼有四个单元，彼此都不认识。她是谁家的?周江东对此好奇。
他觉得这个晚上与众不同，临睡前，他本想告诉阿琪在楼顶看到的，但她背对着自己，和自己仿佛隔着一个太平洋，想了想，他没有。
依靠
周江东原本空荡的心现在有点满，满是好奇。
第二天上班前，他第一次在大清早去了顶楼。在昨天那个女人站的地方，拾到了一枚发卡，发卡的顶端有一朵绢制的蓝色玫瑰花，很雅致。
他把发卡揣到自己的口袋里，直觉它是昨天那个女人的，而她身上有一种和自己相同的气息。
第三天出差去了南京，一去就是五天。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去了楼顶，上楼的时候他的心扑扑跳，希望看到她。
果然她在，还是在打手机，但是情绪稳定了很多。
当她关上手机，他便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你也喜欢呆在楼顶啊。
她点点头，是的，遇到烦心的事在这里坐坐感觉心情会好一些。
两人就像一对已经认识多年的朋友。
周江东把那枚发卡递给她，我捡到的，是不是你的?
她接了过去，抬手卡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动作很有女人味。
她叫苏小娅，幼儿园老师，丈夫开了一家公司，她遇到的是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的悲喜剧――当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下嫁给他，有钱后的他却有了外遇。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见到年轻漂亮的就丢了魂，把原来的诺言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因人而异吧。他说。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但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她，分手时，他找她要了手机号码，希望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他希望能和她保持联系。
不久，他接到她的电话，她的丈夫逼她离婚，还动手打了她。
周江东想去安慰她，但刚好要出车，他说，我晚上在楼顶等你。这是周江东第一次约她见面。
那天晚上，她哭着讲了很多，说她对男人太不了解。
周江东说，你就把男人当女人一样看，其实也差不多的。
这样的回答大而化之，她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刻他是她身边唯一可以交心的男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替身
阿琪怀孕了，周江东很吃惊，她说过不想要孩子的。
她说她突然想要孩子，所以就有了。
阿琪总是按自己的步骤来，结婚如此，生孩子也如此，在阿琪的面前，周江东一直是被动的。
要说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周江东却有些惶恐。怀孕后的阿琪脾气更古怪，对他万般挑剔，不让他碰她。周江东不太想在家里呆，他频频地往楼顶上跑。
苏小娅并不在那里，也没有打电话给他，但他却止不住想她。她是不是已经和丈夫和好了?某天黄昏，在楼顶抽完一根烟后，他终于给她打了电话。
她接到电话，说，好久没见。
是的，你到楼顶上来吧。他说。
苏小娅真的上来了，她看着他笑了一下，他便碰了一下她的肩，而她并没有躲闪，在苏小娅的面前，周江东变得主动，这种感觉很好。
他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没有改善，也许会离婚。
你很有胆量。他说。
怎么办?都没有爱了，凑和在一起也没意思。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别的方面。
你们没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了。她说，自从感觉他有外遇，就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阿琪自从怀孕之后再也不让我碰她，他笑着说。
她说女人都是这样的。
空气中有磷火一样的东西在飞舞，从两个人的皮肤上隐隐地擦过，一点即着。
你想要吗?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周江东说，说完之后才敢看她。
他觉得这是一句迟早要说出来的话，现在正合时宜。
她没有作声，他知道这相当于默许。
周江东去了她家，这样的相遇。仿佛就是天意，他们在身体上是那么相合，荒芜了很久的他们犹如干柴烈火，周江东觉得酣畅淋漓，他满足地看苏小娅，却看到她无声地在流泪，他有些心慌，她的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怎么了解女人。
她说她没想到会这样，这样不好。
那个男人已经变心了你守着他有什么用。周江东安慰她。为一个背叛了你的人守节值得吗?
这就是你们男人的逻辑。那你呢?你这样子对你老婆算不算忠诚?苏小娅突然转过话头来攻击他。
但我不会跟老婆离婚的。他愣了一下说。这一句却击中了苏小娅的痛处，她黯然。
周江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马上搂着她，不要想那么多，自己开心就好，你要恨他，就把我当他打我一顿，好吗?
这一句让苏小娅由默默流泪变成了号啕，她真的举手来打他时，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从那一刻起，苏小娅开始信赖他，把周汀
东当作自己关于男人这种动物的很多不解之谜的解答者。
她的柔弱激发了周江东对她的保护欲，这是阿琪不需要的，阿琪甚至有些看不起他，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保护对象，就沉溺于这样的约会了。
第七次
苏小娅却有些挣扎，她说不想让周江东的妻子受伤害，所以，她提出不再见面了，这样不好。
可是周江东不同意，他缠着她，让她无力抗拒。
我们就见十次吧。最后她说。
为什么?
这样每一次都会认真地对待啊。她说。
要是十年才能见完十次呢。他笑着说。
她便笑了一下，她说因为和他在一起，现在对丈夫不那么恨了，觉得心里平衡了一些。然后又说，你要对你老婆好一点。潜台词里，两个人是没有未来的，这让周江东心里很失落。
那天晚饭后，他洗好碗拖好地，对阿琪说，我出去一下。
阿琪把眼睛从电视机前收回来，问他到哪里。他说去运动一下。
周江东爱踢足球，恋爱时，阿琪总是陪着他，为他抱衣服，坐在看台上看他。可是现在，有四五年了，他们都没有一起出现在球场上。
你怎么现在这么爱运动了?阿琪问。
运动累了发泄完了晚上不会骚扰你啊。周江东说，你一直不让我碰你，我必须有自己的渠道发泄精力。阿琪无语，周江东有点小得意，那一刻他体会到不老实男人不受控的快意。
上楼，穿过楼顶平台，下楼，再到苏小娅家，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通道，他已经走过六次，但仍然有些激动有些忐忑。
三个小时后，当他再从楼顶返回时，在楼顶天台上，他看到了阿琪，穿着碎花睡衣的她，肚子微微腆着，坐在平台上，望着远处的夜色发呆。
你在这里干嘛?周江东慌了，去问她。
你在这里干嘛?她反问他。
他沉默。
周江东，我们离婚吧。阿琪说，我早就不爱你了，其实你也一样。
第二天她就搬到了西郊的一幢别墅，她如愿以偿。
离婚协议是阿琪写的，她要了存款，房子留给了周江东。
我不能放弃孩子。周江东说。
那个孩子跟你没关系。阿琪很坦然。
两年前，周江东隐隐听她讲过，她有一个客户住在西郊，从他那里拉到了从业五年来最大的一单保险，也是公司至今无人超越的一单保险。那一年春节，她参加了公司奖励的出国游，之后，她便很少正眼看周江东。
周江东很愤怒，愤怒之后他也释然了，她有她的理由，这几年自己过得不顺，而女人都愿意找一个能帮自己的男人，他给不了她，别的男人能给她，那就由她去吧。他以前能忍受她的冷漠，也是因为她一直在对自己隐瞒。他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她为拉到大额保单，接触的都是一些富人，而她从来都是有目标有主见的女子。
何况，他自己也有苏小娅。
拥抱
我离婚了，他告诉苏小娅这一句话时，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一周后，苏小娅也去拿了离婚证。
那天黄昏，他们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早地到了顶楼，两个人相视而笑。
他们在楼顶上慢慢地走着，从一单元到二单元再到四单元，空旷的楼顶就是他们的领地，更远处，一轮桔红的落日挂在西方的城市天际线上，很美。
他们走过那些热水器，那些人家废弃的家具，然后看到好多盆花草，都是楼下住户把在自己家阳台上种得奄奄一息的花草放到楼顶上来的，任其自生自灭，主要是草，比如仙人掌、芦荟、苏铁。时间久了，它们的主人忘了它们的存在，而它们就在这里自顾自地生长下去。
有意思的是，因为沐浴自然的风雨，这些植物反而重现生机。
我们，多像这些草啊。苏小娅说。
周江东抱着她，小声说，不，它们不能像我们这样拥抱。
而拥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