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习心性,字自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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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我的恩师富察庄敬先生教我们书法时，讲了一些颜真卿的轶事。其中一则是说颜鲁公书法大气磅礴，但其人文稳，因此麻痹了高禄山，所以文天祥在《平原》诗中写道“唐家再造李郭力，若论牵制公威灵”。字不一定如人形，但字一定能见人气。近读杨嬿书法作品，不见其人，只观其字，看不出写这些字的人是一位军旅中的巾帼，却能看出这是一位气质轩昂，文质彬彬的有德、有识、有才、有器之人。
杨嬿书法，笔出众家，继踵女书家双璧的南萧北游的游寿，原于古而创于新。在她的书法集中有娟秀的小楷写经，有大字榜书的匾额。简帛之书更是颇具颜鲁公宽博而无疏阔之气；米元章风墙阵马之风；欧阳通险峻茂密之势；泰山金石峪势畅意蓄之相。
20世纪80年代后书法简帛之风大行，杨嬿也跻身其中。在这浩浩荡荡的简帛大军中，她不是见风使舵，随波逐流。她在少而习书打下的坚实基础上，全面揣摩，融会贯通。遵循“古不乖时，今不同弊”的原则，化简帛之神，入章隶之形。以佛理之空境，仙道之造化，融于笔墨之中。心境虚空而着笔扎实，摇曳生姿而沉稳如山。点画形质一笔不苟皆有筋骨；字体使转抑扬迭宕雄逸超然。字小而不失古意盎然，摩崖巨擘而坚不容光。
杨嬿书法的轨迹是什么？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书法崇尚谦虚内敛，写字用于养心。摆正书法艺术与心路历程的关系在当今时代是难能可贵的。尽管大家都知道柳公权与穆宗对答中说“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但是践行起来却很不容易。心是什么？如何把心养好？杨嬿对这两个问题长期琢磨。颜真卿为何成为世代书家的楷模，首先是她的心。她那颗报效国家之心，是她的人品，是她的心灵。她有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勤奋，但是她决不是终日关在房间里伏案涂墨，而是读圣贤书，思国之事，理官之政，恤民之情。她热爱山水，但山山水水不是玩，是仁是智。她勤于书写，但首先想到的不是以字取宠、以字炫耀、以字求仕、更不是以字赚钱了。她是为了“功宣礼乐”。她因心正把心投到哪里，哪里便由会泛起涟漪。杨嬿在习书中看到这些，她明白了“心无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的古训。从不为写字而写字，写字是为了修心、炼心、养心。心静空灵，谦虚内敛，智巧双生，出神入化。
让我们来品读一下她的作品：
《孔门六艺三千子，汉石八分数百家》这幅联句正是她德艺双修的写照。她重临池，更重内养。《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为儒家必修功课。杨嬿怎样理解“六书”呢？她说“书”顾名思义，书画艺术，把书画算作一种技艺就错了，中国的书画不仅是一种高雅技艺，更是一种修心养性的工具和法宝，很多官僚寄情于书画，不仅仅是锻炼技艺，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在于“怡人”。狭义的汉石是指汉熹平石经。东汉灵帝熹平四年（175）年，蔡邕、李巡等奏求正定儒家经典，凿石立于洛阳太学，经过八、九年时间，以隶体字书写四十六通石碑上刻《周易》、《尚书》、《诗经》、《仪礼》、《春秋》、《公羊传》、《论语》七经耸立于讲堂东侧，成为经书的定本。其字则蔡邕小字八分书，字体方平正直，中规入矩，是供传习的官定经本，从而确立了书法的楷模的地位。这则作品，隶有帛意，笔力遒劲，结字严谨，中规入矩。
《金刚经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此作品稳健中庸，不逾规矩，大有弘一法师韵味。心态平和，一笔不苟。落笔处无不有出处，中正而不呆滞，沉着而痛快。用墨讲究，饱满润泽，不湿不燥。可以见创作时的心态，于有相无相中体现出佛家的真空妙有。在禅悦中迸发出金刚大力，在静谧中示大雄大力大慈悲。书写内容与表现形式高度统一。
《诗·国风·周南·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这是一首化行则天下无犯非礼，虽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时的诗作。书着书此，正合物欲横流的角逐中，世人多熙熙攘攘的于名利场中，而杨嬿对于这种流俗嗤之以鼻，如同她书写的扇面《爱莲》一样，意向在于出汙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精神境界。书同于人，正文书写有周秦竹简入木三分之力，小字款识亦卓然洒脱，笔笔均见功力，足见君子振振之风。
《倚天抽宝剑，弯弓射大雕》和《天地同和为大乐，古今异世观斯文》两幅作品，体裁不同，但异路同归，殊途而一向。前者足为帛书文字，更见籀篆钟彝模范冶铸。如《书谱》所云“翰不虚动，下笔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豪芒。”后者楷中见简，大气磅礴，重力而不艰涩，飘逸而不浮燥，沉稳而见变化，如同米芾集字而不局形，重若崩云间以流觞。
上举数例可为杨嬿书风缩影，非特一日之功可就，其为人为书可略窥一斑。
书画同源，但同源异派，共树分條。书法美学是用心映照出来的，是对大千世界的认知理解，是学术中的哲学。书法的生命力是点画黑白凝聚成的心识，与实用美术有着异质的区别。中国文化是书法的根基，数千年的鹤立鸡群，逾久弥新。从杨嬿书法中让人们看到的不是字之方圆，让人们体悟的是中国人的大美。在她的书法中给人的享受是“文质彬彬”中国君子。鉴赏她的书法可以补气，颐养盛神，怡人悦心。装壁她的书法，可以雅濡室场，提升品味，人我同乐。收藏她的书法，可以递延慧命，存真守志，货殖亨畅。阴阳环转，黑白见性，风樯阵马，沉著痛快。欹纵变幻，朴而出新。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骨筋、皮肉、脂泽、风神俱全，草情篆意兼有。大气磅礴而又简静平和，体势开张而又雍容含蓄。意象显豁而得神理清明，实相质朴而洒脱出尘。纳隶楷真行于一炉，虽盛世亦属不可多得。诚可赏、可玩、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