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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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第一眼的绝望吧，情愫从心底生出，到血液里，流至全身，甚至发丝都些微地颤。17岁的姜凯看着方苇，就看着一个遥远又逼仄的梦境，爱情这回事儿终于像炮弹一样袭击过来，在他的耳边爆炸，响彻宇宙。

时隔多年，姜凯想起来那一幕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是绝望，并绝望得想哭呢?最后他终于明白，就像无法插手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接受的宿命，他和她之间，从一开始就只剩下这样的关系：甜蜜又难过的注视。

方苇是姜凯心中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子，写着一手好作文。许多情窦初开的少年对她虎视眈眈，但谁也不能靠近。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叫崔奇，是个初中毕业就不读书的小混混，每天骑摩托车接送她上下学。

姜凯总会看到方苇坐上崔奇摩托车的样子，白白的小脸靠在他的背上，双手环上他的腰，然后风一样地从人群中驶过，驶向只属于他们的未来。

那未来，姜凯插不进去。

姜凯开始给方苇写信，他不敢表明爱意，信里也有点像自说自话。就算同处一个教学楼里，他也用最迂回的方式把信邮递出去。第三封信之后，方苇找到他了，她微笑着对他说：我知道是你写信给我的，以后别邮寄了，直接交给我就好。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她说，那是她的回信。

那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姜凯握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手微微地颤抖。

之后，他们就一直这样给对方写信，直至高中毕业。那些信的内容，便是两人高中生活最弥足珍贵的记忆。他们介绍各自看过的书，他会描述他看到她的样子，她哪天穿了什么衣服，怎样走过操场。他们偶尔会发牢骚埋怨某个老师，高中生活就是无尽的委屈和无尽的节日。

方苇从来不以为自己爱过姜凯。当然，她是喜欢他的。她第一次收到他的信的时候，被他的一手好字吸引。后来，她知道了是他，路过操场时，同窗的女友把正在踢球的他指给她看，她就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皮肤黑黑的男生因为刚踢进一个球而狂喜，脱下球衣在操场上跑圈。那样洋溢的青春与活力，让她心动。

当然，那只是淡淡的心动，就像对一件白色新款大衣的心仪。方苇爱着的人还是崔奇。她与崔奇已经在一起3年了，从初二开始。崔奇和她是班里长得最漂亮的两个人，总会在上课的时候偷看对方。何其幸运，他们的初次心动都是给了对方。后来他们有了初吻，那是非常美妙又永生难忘的吻，在小公园的人工湖边，夕阳西下时。自从那一个吻之后，他们就确定了关系，这关系一维持就是15年。

虽然追求者众多，但方苇只和两个男生保持联系，一个是恋人崔奇，另一个是“笔友”姜凯。他们也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方苇的高中生活就是这样结束的，没有任何遗憾，有的全是美好的回忆。

方苇考上大学的时候，崔奇并不高兴。他与女友的差距越来越大了，他很怕她这上学一走，就会像水一样流过他的指缝，流到别人的怀里。

但方苇安慰他，方苇说，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除了他。

方苇上大学之后，崔奇经常去看她。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有了第一次。方苇是如此笃定，她这辈子只爱一次，并只爱崔奇。她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只为了让爱人心安。

那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姜凯还有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被方苇抛在了脑后。她对崔奇承诺：我一毕业就和你结婚。

如果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他的最终期许并不是能够拥有她，而是简单的，能经常看到她就好了。就算看不到她，有她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好，也是安慰。

姜凯一直关注着方苇，他大学在祖国的最北端，而方苇在最南端。他们之后一直没有再单独相见，但一直保持着联系，网上聊天，Email，电话。奇怪的是，当姜凯听到方苇要结婚的消息时，竟然不心痛。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笑了，说：恭喜你。

这叹息，是一种父亲把心爱的女儿嫁出去的那种失落感，也像放下了一个压在心间许久的包袱。貌似轻松，却更沉重。

姜凯没有参加方苇的婚礼，他在方苇婚礼的当天恋爱了。他接受了一个一直喜欢着他的女孩小娇。小娇知道他所有的心事，也知道他对方苇无望的爱恋。也就是那天，小娇偷偷记下方苇的手机号，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是姜凯的前世，我是他的今生，祝你幸福。

方苇幸福吗?

她抛下一切，留在广州工作的机会，几个大款的追求，所有类似瑰丽的未来，回到了崔奇身边，把一生都托付给了他。她以为，所有的未来，都不如和崔奇在一起瑰丽吧。

可是，她错了。

婚后两个月内，崔奇对她动了三次手。

她从没想过他会打她，并且起因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次只是因为她出去和朋友聚会，回家晚了，一次是因为她埋怨他衣服乱丢。她也从来不知道崔奇竟然是这样发起火来六亲不认的人，电视机都砸了。

方苇哭了很久，要离婚，可是他又跪下来求她不要走。他说他会改，他说他就是太在意她了。

方苇后来很多次想，她不该原谅的。如果她当时就和他离了婚，再如果她没有嫁给他，再再如果，她大学前就和他分手，再再再如果她没有爱上他，那么她现在的生活，应该是另外一幅光景吧。

女人如果内心太过柔软，并不是一件好事。方苇知道，但知道得太晚。一年后，她生下了与崔奇的孩子。

宝宝刚出生后，全家人倒也其乐融融了两年。方苇的心思全放在了宝宝身上。宝宝上幼儿园后，方苇这才发现，她和崔奇之间有了问题，且问题不小。他渐渐地回家越来越晚，她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总是不耐烦回答，再问就要发脾气。后来两人竟然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方苇无法想象，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如此光景。

她上网，看到姜凯在。她看到姜凯，就像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便对他诉起了苦。方苇婚后的这几年，很少和姜凯联系。有时姜凯留言给她，她也不怎么回。都已经结婚的人了，她不想节外生枝。可是她压力很大，才26岁，白发就寸寸而生。她跟姜凯讲述，感觉自己就像祥林嫂那般令人生厌。可是她还是要讲，她不说，就要憋疯了。

姜凯一直很沉默地听她诉说，最后才提一句：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所以都不忍心打搅你，你过得不好，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他们恢复了少年时诉说心事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