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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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前几期的卷首语里曾经介绍过法国女作家贝诺尔特・克鲁尔的小说《心航》，这次我向大家推荐的是她在86岁时出版的小说《星陨》。

这首先是一本关于衰老的书，或者说，是一本关于女性如何面对衰老的书。克鲁尔说，衰老是我们生命中最孤独的航程，没有足够的年龄是不能驾驭这个主题的。身体的老化，情感的疏离，伴侣及同辈人的离世，以及这个世界不再与你有关系了的孤立感，都是八十多岁的书中主角爱丽丝描写的主题。

爱丽丝，出生在1915年，1939年与丈夫结婚，这个号称家里的“纵火犯”专门从事法国仍处于萌芽阶段的女权主义研究。她曾是《我们，女人》心情来信的栏目主编，曾经为避孕和堕胎权战斗过。爱丽丝推崇利己主义和个人幸福的权利，但她又是在传统观念里长大的一代人。

在爱丽丝的那一代，人们还在为争取女性的权利而斗争，法国政府于1944年才正式批准妇女具有选举的权力；1943年，玛丽路易・吉欧因非法替人堕胎，被贝当当局以反家庭罪判刑斩首；而西蒙妮维尔，这位法国女政治家于1975年担任卫生部长之际向国会提出--关于堕胎合法化的提案才得以通过；而避孕药则诞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她们的成长中没有伟大的女性历史模范，能够承认的仅局限于四五个无力的形象：圣母、圣女贞德和白雪公主。

在爱丽丝年轻的时候，她和妹妹还不能合法地堕胎，如果她们怀了不想要的孩子，就得冒着生命危险自己堕胎。

而到了九十年代，年轻的一代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些历史了，她们会惊讶地问爱丽丝：您到了四十岁才有选举权?真不可思议!”然后就转开头去谈论别的话题了。她说，如今妇女们都工作了，甚至祖母们都一样，家庭于是像掷落在地的一袋弹珠一样溃散开来，家人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在爱丽丝的童年时代，家里永远有随时都有时间的老祖母来关照她们，这些祖母会亲手制作甜点，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紫罗兰香味……

当爱丽丝和自己的曾孙相处时，不禁感叹说，辈分之间的距离，以前尚且能以法国历史来充当连接我们的纽带和共同的记忆，如今却蒸发殆尽了――7岁的小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手机和一次性相机，他大部分时间要看电视节目而不要和曾祖母聊天或玩耍，沟通的纽带在隔辈人之间似乎完全断掉了。

爱丽丝的妹妹艾莲娜，与爱丽丝的女权主义者的姿态不同，她很早就嫁给一位医生，并且为了对方牺牲了自己刚刚展露的艺术天赋，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妻子和母亲，爱丽丝一直深深地替她惋惜，她总是鼓动她：趁着你还能幻想的时候，找一个情人，或者，重新拿起画笔!

但是，艾莲娜在丈夫患病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爱丽丝的女儿玛丽侬有着稳定的婚姻关系，但是她和她的丈夫，却试图在婚姻关系里建立一种新的关系：她有一段持续了几十年的稳定的婚外恋的关系，而丈夫也有数段情感经历。作为一位旁观者，女儿玛丽侬是爱丽丝想要成为的那类女人――她幽默、有生活品味、爱的天赋，还有情感，她说，如果我不在1915年出生的话也许也能成为那样的女人。

而从玛丽侬的角度来看，她和丈夫的婚姻并没有什么不幸，一开始，她也希望他们能够成为尊重对疗自由却深爱彼此的两个个体，但是因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婚姻生活中无可避免地在其中掺杂了例行公事的成份，生活慢慢硬化了交流，连取悦对方的能力也慢慢萎缩了，而另一份情感，则是让她生活在别处，同时平衡于现实生活和非现实生活的途径。有时候，也许就如同小说中所说的，命运常常嘲弄道德，人们在经历一些情感的时候，不问将去向何方，却欣然前往，轻率，而且有时毫无理智，但这也正是人类的特点。每个法国男人都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人，他们给予女人最多的赞美和爱的空间，同时他们也保有自己的情感世界。

六十岁的玛丽侬决定去做拉皮手术，当丈夫和弟弟都反对她的时候，她愤愤地发作：年轻人喜欢一个秩序井然的世界，老人就得是白发苍苍的，他们没经你同意就把你给埋了，觉得一位祖母拒绝扮演奶奶的角色是不道德的……如果她还在寻找快乐，他们就会判其为败坏风尚……

看看我们身边已经年老的母亲或是祖母，许多人都主动放弃了自己，年老的她们从此不再买新的衣服。吃剩下的饭菜，节俭到极致，对日益上涨的物价天天抱怨――她们已经觉得自己变成了没用的人。而爱丽丝则说：到了这个年纪，你必须要让自己活在新鲜年轻且尽可能惊喜的环境里，否则不如直接住进骨灰瓮里算了。她在退休后学会了使用手提电脑，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出版了自己的小说《女权主义的遗嘱》。但是。她出现了严重的视觉障碍，她开始考虑安乐死的事宜，并告诉女儿玛丽侬，如果她不能独立生活，不能阅读，看不到天空和海的颜色，她就不能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