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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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有记者去采访作家徐兴业，当时他的长篇小说《金瓯缺》获得了国内最高奖项茅盾奖。徐兴业说到了一个足以中断他创作的一个生活细节。在小说写了一小半的时候，他患了癌症，唯恐自己生命的长度还比不了自己小说的长度。于是徐先生真是与生命赛跑，厚厚4册本80万字的长篇小说终将在自己生命的预知中完成。也就在还剩下十几页几万字、估计一两个星期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徐先生突然写不下去，另一种恐惧袭上心来：写完了小说我还可以做什么？原来为了《金瓯缺》而坚持着的精神支撑将不再。老先生家住上海宝庆路3号，好几百平方米的花园别墅，就是后来一度时尚界风风火火的地方，徐先生每天清晨在花园里一圈一圈地跑，他自嘲说这么跑就像《红岩》里的华子良。几年后徐先生去世。

二十多年后，有一个与徐先生毫不相干的人也有相似的恐惧。她只是美国电影《追杀本拉登》中的玛雅，一个虚构的美国女人。就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本拉登隐秘的居所，所有的身心耗尽在192天的全天候监视后，本拉登被杀。玛雅以一个女英雄的骄傲凯旋，登上专机，机长很礼貌地问了句：Where are you going？（你将到哪里去？），玛雅神情木然，两行眼泪潸然而下。

如果说，徐兴业先生的恐惧还比较能够接受，那么玛雅的木然神情，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意外。似乎她与徐先生的感触也很难并轨，但是事实上真实的徐兴业和虚构的玛雅心有灵犀一点通：达到了目的，却失去了方向。这一个目标，曾经为此怦然心动，曾经为此担忧过于伟大而实现不了，还曾经为此煎熬一般地坚持，但是目标的实现带来一个必将的后缀：失去方向，不知心向何处。

或许许多人不至于有徐兴业和玛雅一样命运的大开大合，但是在俗常生活的几乎每一天中，“你将到哪里去”始终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命题，只不过有些人心灵在触动，有些人浑然不觉。许多时候，生活处于惯性状态，我们习惯了惯性中生存。或许是像高考生一样的坚持，或许是像赡养老人一样的艰难，或许是像职场薪资荣辱一样的烦闷，或许是像感情向背一样的揪心，在惯性生活中，即使有毅力有憧憬，也会抱怨，但是一旦惯性不再，人离开了惯性，心还在惯性中潜行。其实，又何止是离开惯性后的不习惯？还是在对曾经惯性中的生活有那么一点牵记，甚至还有不愿忘却的记忆，坡的名句“但愿人长久”，是对惯性般生活的极致总结。

不要以为这是悲凉的情绪。当一个人在思考将到哪里去的时候，虽然失落茫然没有了方向，至少还有思考的余地，只怕余地都没有。有一位原本生活安康的女士，中年得了绝症，并且在生理痛苦中残喘度日。某一夜，她用水果刀割腕，自杀未遂，筋腱却是断了。医生给她绑上了石膏，并说要三个月才能愈合。可怜的女人，生命都很难逾越漫长的90天。她割腕，不在于不明白将到哪里去，而是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也都去不了了。

谁都知道自己的昨天在哪里，却是谁也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惟其如此，惯性一般的生命反倒是有了不可知，有了悬念，有了梦想和追求。本期头条《在我不完美的歌声里，有你的心弦在伴奏》，讲述的恰也是关于“你将到哪里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