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了回红酒促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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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大城市里，到处是喧嚣的人群，和人群构成的熙熙攘攘的繁华，不小心走进哪个角落，灯红酒绿下面，就有诱惑。
我一个幼时的玩伴，挺漂亮纯真的一个女孩子，有一天喜气洋洋地来找我，告诉我说她在这附近的酒吧里推销洋酒，工资1000多，小费更可观，那笑容还是很淳朴的。再过了几个月，她又来找我，说已住在古北某豪华公寓里了；又过了几个月，她又突然出现，涂着黑唇膏，说搬去另一处了，此后就没了消息。
从此每当我在哪个饭店吃饭，或深夜在某个酒吧里坐坐，都会注意到那些笑靥如花的酒类促销小姐们，想她们身后会有些什么故事，其实我希望她们的故事越少越好。今天，为了暗访工作，我也穿上醒目的制服，化了显眼的妆，来到一家大饭店当上了一名红酒促销小姐，是为亲身体验她们的生活，诉一诉她们的喜怒和甘苦。
艰难的第一天
现在我的身份是一名课余打工的大学生，我推销的是一种国产品牌的红酒，叫做“长白山野山干红”，于是在这里，大家都叫我“长白山”。
我穿的大红色制服背后写着大大的广告语，客人们的目光经常停留在我的背上和脸上。我觉得我不再是个人，而是一瓶会走路会笑的巨大的红酒，我的脸色就是酒的色泽，我的制服就是酒的包装。
我的口袋里装着几支难看的圆珠笔，是宣传品。刚才在员工化妆间，我陪着笑脸给几个服务员打了招呼，她们很漠然，有的问我有什么宣传品，我没好意思把这些破笔拿出来。
饭店很大，有三层楼，正是春节期间，生意很好，几乎座无虚席，人们个个赤红了脸高声地喧哗着。从服务员、领班到经理，每个人都在马不停蹄地跑上跑下。我穿的衣服很扎眼，这让我觉得分外手足无措，我觉得我也应该尽快跑动起来才是。
有一桌在点菜，我凑了过去。从冷盘到热炒，从汤羹到点心，一个一个地点，一样一样地问，我只好打桩一样地杵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即将失去忍耐力的时候，忽听服务小姐问：“先生你们要什么饮料？”先生答：“先来三瓶啤酒，女士就拿一扎椰奶好了。”服务员飞快地记下了，而可怜的我，默念无数遍的“你们要不要来点红酒”还噎在喉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服务员麻利地离去。就在这关键的一愣神之间，大势去矣！
我悻悻地穿行于一桌桌酒宴中间，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笑容。我停留在一张小桌子前，席间坐着一家三代5口，工薪族的样子，给他们点菜的大个儿穿着黑西装，是个领班，显得很“酷”。他实在是很高大，我站在他身后几乎要被完全遮蔽，我想他没看见我。不一会儿就要点饮料了，领班说：“你们一家来一瓶红酒满合适，阿拉这里有只新品种蛮好。”我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接口说：“我们这个牌子的葡萄酒很不错的，口感清爽，不涩嘴，最适合老人和女士喝了，你们拿一瓶尝尝？”老人目光茫然地点了点头，领班立即记下，然后离开了。
就这样卖掉了？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心中对那位可敬的领班充满了感激，不知何以报答。再看看他，依然平静着一张脸，很酷的样子，仿佛没有看见我。
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次成功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我，我振作精神，跟在点菜的服务员旁边，伺机出击。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我的音量如此之小，经常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有时我明明说话了，却没有人注意，我想提高分贝，脸却先憋红了。我一直认为轻声说话是一种修养，现在觉得能大声嚷嚷更是种本事。
不过我的第二瓶酒倒正是因此卖掉的。在一张桌边，有两个啤酒小姐过来推销，服务员也是伶牙俐齿，一报菜名一大串，旁边一张桌子在敬酒，叫闹成一片。这桌的客人大概是给吵昏了，看见我静静站立一旁，就问我是卖什么的。我说红酒，他们说：“啊？”我又大声重复一遍，脸又红了。不知他们听清了没有，说反正来一瓶你的吧。
8点多，几乎没什么生意了，轰轰烈烈点菜的那阵子已经过去。我踱到二楼，靠墙的一桌叫住我，是齐刷刷5个男青年，桌上已放了两瓶其他品牌的红酒。我说我是推销红酒的，可惜你们已经买好了。他们说小姐你累了吧来一起坐坐，我说我在工作不能坐，况且你们又不喝我的酒，我更没有理由跟你们坐。他们说，马上喝完这两瓶来买我的，我说好，我一见你们喝完就来卖。没想到他们真的很快喝完了，我一走上二楼，一桌子人就大声对我报告已喝完的喜讯。他们果然又点了一瓶我的酒。
我自然很高兴，笑脸相迎。有个把刘海吹得翘起来的说：“现在你可以坐了吧？”我说上班的时候不能坐，他问我几点下班，我说9点，他说那我们等你到9点，到时候总能坐了吧？我只好傻笑，翘刘海就说：“那讲好了哦！我等你。”他又趁着酒性说：“小姐，你留个电话给我吧，我约你出去唱歌。”我不知如何回答，他掏出了身份证，嘴里说：“你相信我，我们都不是坏人，你打电话去问，问我是谁！”另有人拿出了手机在打，约玩的地方，说他们会带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一起去。啊？该不会是我吧？我的心里直发慌，脚底抹油想溜。翘刘海却倒了一杯酒，拉住我让我喝掉，我拼命把手抽回来，坚持不喝。他冲服务员叫起来：“卖酒的小姐自己也不肯喝，这酒质量有问题，我们要退！”场面有点混乱了，周围的人开始向这里望，本桌的服务员也过来劝说。
此时翘刘海旁边的一个朋友拉住了他，说你过分了，喝多了。他一被拉住，我连忙扭身就跑，急急跑下一楼，仍然惊魂未定。一看表，离9点还差10分钟，哎，真的好难熬！
人像一组
黄总。
黄总是我们红酒公司的老总，40出头，穿翻毛领的皮夹克。面试完决定录用我后已是中午，他要去吃午餐，就带上了我。在旁边一家单位的食堂里，我们各要了5块钱的客饭坐下，吃得很香。吃完了，他还从兜里拿出个橘子给我。
他说，这做生意啊，说顾客是上帝，但这上帝是很盲目的，我们做销售，就是引导他们，说白一点，可以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你以前没做过销售经验不够，但我看你能行。
我说我想去晚上的酒吧做促销小姐，他很诧异：“你要做夜店？”促销的把在夜晚的营业场所上班叫“做夜店”。黄总说：“我劝你不要做夜店，饭店里干干接触接触社会就可以了。实话跟你说，做夜店的小姑娘有一半都会学坏，我觉得你一个学生不应该出入这种场合。”黄总随便怎么也不同意我做夜店，正是他的这一行为使我的暗访计划作出了改动。
后来我向他辞职，借口是我男朋友不喜欢我做这个工作。他开始劝我到他们公司做业务，他说学生离开学校后总是要到社会上，大多总是要经商，要跟人打交道，先接触起来一定有好处。他还小声跟我说，男朋友的话不能全听，现在就管头管脚的，以后结婚了还了得。我会心地笑了。
王大堂。
大堂经理姓王，总是红光满面的样子，寸头、矮个儿，但这并不妨碍他高高在上地用鼻孔看人。我们黄总第一次把我带到饭店的时候，就拜托他关照。介绍完毕，我冲他微笑。他用手指几乎点着我的鼻尖儿说：“我警告你哦，宣传品不要跟人家交换，听到了哇？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在下面乱七八糟地交换，我跟你说，马上请你走路，我是不会客气的！还有哦，桌子完了要帮忙收拾的，没有拍拍屁股走人这回事！衣服不可以在厕所里换！”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好眨巴眼睛，而且，说实话，这还是生平头一回有人这样指着鼻子对我说话，的确让人倒吸凉气。
“你们都有什么宣传品啦？”他接着问。黄总拿出一本小本子，他翻看了一下，说：“这倒不错，我可以记记东西。”黄总连忙说送给他了。他拿着小本子满意地走了，黄总又追出去塞给他一支笔，走廊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后来正式上班了，没生意的时候我跟店里的人聊天，他也会凑过来一起聊，对我说话竟然笑眯眯的，我真受宠若惊。他甚至还会讲笑话，说某个刚走开的服务员像奶牛，说我们老总像农民企业家。他夸我的手机漂亮，人更漂亮。他问我大学毕业后干嘛，我说想考研，他惋惜着沉痛地摇头。我在厕所里换衣服，不帮服务员收桌子，没有人管。
吧台小帅。
他在吧台里管酒，戴一个耳环，长得很帅。不说话的时候目光深邃，用时髦话说真是“酷毙”。平常我是不太跟这样的男孩说话的，起码警惕性很高。
在休息的时候他给我一杯水喝，我一尝，是甜的，加了糖。
我被客人缠住惊慌失措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地提出送我回家。
我开始跟他说话。聊网络，我跟他说怎么上网，怎么发伊妹儿，他对网络一窍不通，睁大眼睛听着，天真的神情，一点也不酷。
他技校毕业之后就开始工作，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现在这个吧台的工作月薪700块，还会有200块钱的奖金。他说他经常在晚上9点下班后出去玩，打的回家。
第二天我一去他就兴奋地告诉我，他昨晚去了一家网吧上网，注册了一个免费邮箱，想去聊天室聊天，可因打字速度奇慢，没有人理他。他一笔一划地在我的通讯录里写下他的邮箱地址，让我以后常发伊妹儿给他。
我的竞争对手
饭店里还有两个红酒促销小姐，也穿红色衣服，跟我一样，逡巡于每张饭桌间。
西域葡萄酒的小姐烫着钢丝头，妆化得很夸张，眼线高高地挑上去，嘴唇鲜艳欲滴，瘦小则瘦小矣，却很跳眼。她看起来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熟络，常停下来跟领班或服务先生谈笑风生，临走还打一下人家的肩膀。站在客人桌边推荐的时候，也会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盘子上菜。
我看见她站在一个包房门口跟服务员说话，也凑过去想加入，她稍稍动了动，用背挡住了我。我移到另一边，她又不动声色地微微转身，我依然站在圈子外面。
8点多的时候，她倒主动跟我说话了：“点菜都结束了，没生意了，还兜什么兜！”我顿时觉得自己兜来兜去确实有点可笑，就对她笑了笑，问：“你卖得怎么样？”她还给我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眼神却斜开去，看见了一个领班，跟他打招呼去了。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一边儿歇着去了，过了一阵子，却看见她还在四处走动，不时停留在某张饭桌旁。
哎，同行是冤家，看来这位小姐对我颇为敌视。
另一位张裕小姐倒是个爽快人，我一问就毫不掩饰地说开了。她斜着眼睛看着忙乎的西域小姐说：“这种人，弄得好像跟谁都很熟一样，看着真触气。也不就卖个酒吗，用得着那么紧张嘛！你看我，对谁都一样，也不跟人家多搭界，照样完成销量，也不比她少卖多少。用得着那么贱去搞关系哇，你是什么样的人，人家心里还能不知道？”我说：“这里的人好像素质不高。”她一拍大腿说：“我们算讲到一块去了。我跟你说，这里的服务员问你要宣传品你千万不要给，烦死了，我就是不给她们，就不给！”我问她有没有碰到过无理纠缠的顾客，她说：“怎么没有?你不要怕，他叫你喝你就喝，把他喝穷，喝到他没钱买！要是有人让你喝酒，你就说，好，这瓶酒已经开了没意思，叫小姐再开两瓶，我们一人一瓶对‘吹’，你看他买不买。酒开了，他就要付钱。”张裕小姐说话的语气很泼辣，我想我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看来，当促销小姐真的不容易。
张裕小姐专职干这个，底薪跟我一样也是800元，她说做得好的时候也就赚个1200元，因为各种扣款很多，制服没穿好、迟到早退之类的，特别容易犯错。就在几天前，她给主管打电话早了3分钟，就扣了30元。
她说你能够读大学真幸福啊，她说你以后遇到麻烦我会帮你。她下班时间到了就换了衣服匆匆走了，我注意到她的衣服很朴素，她上班的时候也没有化妆。她说你要听故事我明天就说几个故事给你听。
下面是她讲的故事：两个啤酒小姐的故事我以前在饭店里认识过两个嘉士伯啤酒小姐，也是大学生来打工的，是同班同学。
一个长头发的，她的男朋友是海员，有时出海会一年才回来。她觉得没劲，就出来打工，她男朋友坚决不让她来促销啤酒，说给她零用钱不要打工了，越是这样她倒越要做了。她男朋友那么远遥控不了，也没办法。她喜欢化晶晶亮的那种妆，在眉骨上打满亮粉。
她试着做过夜店，她说一次在酒吧里，有一个外国人总是对她说话，她因为工作就接两句，后来那个外国人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她觉得很可怕，从此就不做夜店，情愿在饭店里。后来她跟她的男朋友分手了，就是因为打工这件事。分手那天她也把工作辞了，因为她本来也不喜欢当促销小姐，但她要自己决定。
另一个细长眼睛的很秀气，去做夜店了。夜店的生意比饭店好，K房里的客人很阔绰的。那个女孩就决定在那里做，渐渐做熟了，跟那里的妈妈桑关系也不错。但酒再好卖，辛苦一晚上也没有K房小姐一次赚得多，一比较，落差就大了。有一天生意很好，小姐忙不过来了，妈妈桑请女孩子代一代，就坐坐台，陪客人聊聊天玩玩。女孩子答应了。
于是她坐了一晚的台，拿了400块钱。因为小费都是成百给的，所以她们把100块叫一块，那么，拿了4块。之后，她继续当啤酒促销小姐。再以后，就不知道了。
业绩一直不好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在昨天遇到麻烦的那张桌子旁促销，问客人是否需要红酒，那个服务员忽然很凶地对我说：“不要影响我点菜好吗？”我忽然意识到她昨天帮了我，可是我没有一点表示，所以今天要给脸色看了。可是我口袋里只有一些难看的圆珠笔，我偷偷塞给她一支，说没别的了，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关照哦。没想到她立即笑了，对我友好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关照我的。我这才认识到这支丑陋的圆珠笔的作用，多么神奇！
有很多服务员来问我要笔了，因为谁给了谁没给还会不开心，还要挑红的绿的，其实红的绿的一样难看无比。我想这么破的笔也会有人要，真是奇怪。这一来宣传品就发光了，买我酒的客人我就没有礼物给他们。待到需要破笔来发挥它神奇作用的时候，也没有了。我这才想起王大堂说的“不要跟服务员乱换宣传品”的意思，也懂了张裕小姐的提醒。
人都是有贪欲的，只要白拿，即便自己根本用不上，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也欢天喜地。
我不喜欢这个工作，因为它让我经常目睹人性丑恶的一面，因为我经常为人与人交往的距离和方式失望。
我觉得，这是一份屈辱的工作，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可能跟我的性格和处世习惯有关。因为我习惯于受人尊重的工作，苦一点累一点倒不怕，但很要面子。可是我觉得当我是一名红酒促销小姐的时候，不是被漠视，就是被调戏。
当然也有美好的记忆。有一天遇见位老太太，鹤发童颜，讲话很豪爽，我一说就买了我的酒。她问我是学生吧，听说是打工的大学生就特别喜欢，说我像她孙女。我祝她身体健康，亲自给他们拿酒杯，倒上酒，老人也很开心。吃到一半我还去问候，问她酒的味道怎么样，她说：“好喝！”她旁边的小辈说：“您孙女来看您了，多孝顺！”我听了心里也暖暖的，特高兴。
我希望人人都这样就好了。我不是说希望人人都买我的酒。比如有的顾客听了我的介绍，让我拿个样品看看，拿来了，他们看了酒的成分觉得不是理想的那种，就不买了。我也很高兴，我跑了一圈虽然没卖掉酒，但是我是在真正地工作着。
但这样的故事太少了。有一桌中年男人，又在搭讪：“小姐几点下班我请你去玩？”我此时已习惯这样的问答。我说：“几位先生是老同学聚会吧？”他们说不是，是当年知青聚会。我说：“哦，我爸爸也是老三届，你们跟我爸是一辈。”我话已至此，却不见他们有什么汗颜。
其实我最害怕的还不是这些异性的骚扰，我更怕人与人之间那种天生的排斥和敌意。有时我走到一张桌子边刚开始说话，他们就说：“走开走开，我们不需要。”有一桌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我去推销，讲得很真诚，那个中年妈妈说：“你们这些小姐就去跟大老板说吧，我们是工薪阶层，你去找你的大老板买酒吧。”我气不过，想跟她理论，但终于还是在她漠然的目光中走开了。
我庆幸我始终没有暴露身份，否则，不会有这么真实的感受，我就看不到大堂王经理第一次颐指气使的开场白，就受不到西域小姐的排挤和服务员的白眼。
一个星期我的销售量始终不高，黄总，辜负你的厚望了。但你说的话，我会记住。
至于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促销小姐姐妹们，你们都好吗？不管是学生打工的、工作兼职的，还是专职的，都希望你们好好安排辛苦赚来的钱。我向那些把促销工作坚持到底，没有如我这般中途逃跑或者误入歧途的姐妹致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香远溢清，亭亭净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几句诗，算是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