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派太极拳名宿――陈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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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沈阳市的“小河沿”，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太清楚。可是在旧社会，南七北六十三省凡是“挂子门”――特别是“跑江湖”的人，提起奉天城(沈阳市旧名奉天)小河沿，几乎是无人不知。因为奉天是关东的首府，小河沿是首府吃“杂八地”的中心。这个地方，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五花八门，无所不有，门门齐全。它又是奉天城“挂子门”的荟萃之地。奉天城武术界的名流多数在此课徒传艺。老中国的“东北三老”、时期的“三侠一剑”，还有内外两家的哲人高士都是“小河沿”的常客(读且)。大伙对于那些“名人轶事”聊起来总是有鼻子有眼儿的津津乐道。但是“小河沿”有一位“剑中大隐”却有很多人不知道。因为这位先生是一位韬光养晦的隐士。这位先哲师承四位武林名士，他就是山西祁县戴家第四代戴奎先师与应十久、阎志高、霍孟奎等四位明师的弟子陈明洁先生。明洁先师生于清宣统二年(1910年)，八岁时随戴师祖学拳。当时师祖在祁县设帐训蒙，陈师是塾中的蒙童。读书之余，师祖在傍晚教学生们习武。陈师承蒙戴公授艺八年，十六岁因谋生来到奉天。又有幸得遇应十久，随应先生学程氏八卦掌。后来“清河三杰”阎志高、霍孟奎、顾胤科三位先师来到奉天，陈师又随阎、霍二公学武派太极拳。先生集三家之艺于一身，堪称一代内家高人、沈阳武林之翘楚。

余有幸受教于陈公门下。要讲恩师陈公的故事，得先从舍弟随恩师学拳说起。五弟王善仁，一米八以上的个头，体重一百八十余斤，由鞍山钢铁学院毕业后分配在沈阳东风机床厂任生产总调度，陈先生是仓库保管员，因此爷俩经常接触。舍弟好开玩笑，有时还和先生动手动脚的。陈先生个头不高，说话有浓重的山西味。五弟每一动手，先生总是说：“尚营(善仁)不要闹么!”无论善仁的动作如何的快，总是被先生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而且一接手身便有悬空之感，两足不自觉离地而起。次数多了，五弟便觉得这个小老头有点“邪门”!有一天吃午饭时，五弟端着饭盒去了仓库，爷俩边吃边聊。五弟问：“陈师傅，你老练过什么功夫?”先生说：“小时候在家乡学过几天形意拳。”先生又问五弟：“你也练过拳吧?”五弟说：“我跟周元声先生学过五行通背。”“周元声，那可是名人，我们还算是师兄弟呢!我俩一起跟霍(孟奎)先生学过武派太极拳。”“哟!如此说你老还是我的师叔呢!”爷俩越说越近乎……后来谈起了内拳发力的问题。先生说：“尚营，你来进攻，听一听我是如何化发的。”五弟说：“那哪好意思呀!”先生说：“平时你总好动手动脚的，怎么叫你动手你又不好意思了。”把五弟说的很尴尬：“那你老可注意了!”说着，对准先生心门就是一拳。这一招一般叫“黑虎掏心”，其实就是“中平拳”。眼看拳已挨着了先生的衣衫，他只用小臂一搓五弟的小臂，一百八十余斤的身体腾空而起，摔在四米之外的板墙上。当时的仓库是一个大木板房(这一着是以崩破崩，即用“青龙出水“破”黑虎出洞”，先生用的是“武派太极拳”中的“对字诀”，即用“上步打捶”破解“上步打捶”)。五弟吓得脸色煞白。先生说：“你怕什么，你哪里痛了?”五弟看看这，又看看那，浑身上下哪里也没有痛的感觉，想想刚才的狼狈像，自己也觉得好笑。从此五弟正式拜先生为师学拳。这是五弟讲他拜师的经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悄悄来到小河沿，陈先生的场子外窥察了三个星期天。我走南闯北，南北二京天津上海、东北三省的各大城市也见过不少名人，没见过陈先生这种功夫。经舍弟引见，陈先生才收了我这个笨徒弟。我原是练河北形意的，所以只能算是改拳。一个劈拳改了十年。后来老师知我有严重的胃病(胃潜血)，叫我改练太极拳，这一改又是二十多年。知之甚微，可说是笨极了。

“”初，一辆大解放开进了东风机床厂，到仓库前停车，跳下来十多个青年人拥进了仓库，为首的说：“老头，借一桶汽油。”陈先生看了一眼来人，一伸手：“条子!”“什么条子?”先生说：“借油的借条啊!”其中一人说：“妈的!借汽车也没用借条，借你一桶油要什么条子!”另一个人说：“跟他费什么话，装!”说着十多个人就要动手搬油桶。当时没建油库，两大桶汽油就放在墙旯旮。先生一看这是要抢呀!双臂一横就站在油桶前面了。左边的人一上，先生一伸左手，人便被拨出很远；右边的人一上，先生一伸右手。总之，十多个人被老头拨拉的跌跌撞撞，就如同老太婆轰鸡一样。奇妙的是，十多个人跌跌撞撞竟无一人跌倒，莫说是装油，连油桶的边也没摸着。这时库门前围了很多职工。抢油者一看工人都站在库前，看来油是“借”不成了。为首的说：“老家伙，你等着!”说罢，领着来人钻出人群上汽车溜了。这个事本厂的老职工都知道。也正是从此，大家才知道陈师有功夫，而且是了不得的功夫。后来连厂长也跟他学拳了。

还有一桩事是发生在建国初期，从沧州来了个卖艺的，三十多岁敞胸露怀一身腱子肉。打把式卖艺的无非是那一套江湖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行家看门道，力巴(外行)看热闹……有钱的帮个钱场，无钱的帮个人场……”后来不知为何，由打把式卖艺变成了以武会友。他让众人用拳击打他的“丹田”，两天来竟无一人能打得动他。这位沧州客就点狂起来了。人一狂，嘴也就没有把门的了：“沈阳这个地方本是藏龙卧虎的大邦之地，小子我在沧州就听人说沈阳“挂子门”名人荟萃，可惜无缘哪!到此两天多了，竟没见到一位高人……”这话说的有多狂。也难怪人家狂呀!围了一圈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练长拳的，有练短打的，有练“洋拳”的，也有摔跤的，内外两家擒挂跌标，竟没一个人再敢下场。

这天陈先生无事也来到小河沿闲遛，刚走到门前，由魁星楼那边来了一个人：“唉哟!陈师兄今个儿(今天)也闲着?”先生一看，是八卦门的一个师弟：“在家无事出来遛遛。”“一起走吧，我也是出来闲遛的。”说着哥俩进了小河沿往东边一看，围着一圈人，哥俩找了个人比较稀的地方往里边一看――无巧不成书，一个青年人也是练内家拳的：“唉哟!陈老师，请到里边来。”说着把陈先生让到里边：“陈老师!这位师傅可真有功夫，两天来竟没一个人能打得动，陈老师您老来试一试?”陈先生说：“不行，不行，没有那么高的功夫。”说着，拉了一把同来的师弟转身要走。那位卖艺的师傅却说：“不要走么，没有关系么，可以试一试么!”一连三个“么”字，无疑是叫号。陈先生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想要走，这位沧州客却用手拍了拍肚皮，“砰砰”的山响，意思就是：你不服就来试一试。先生想，你也太狂了，我要再不教训教训你，小河沿这个门我还能进吗?先生说：“我这个人本来不愿意凑热闹，看来我不打你一拳，你也不能让我走。”那位沧州客却说：“什么一拳两拳，有力气你只管打!”先生说：“那您可站好了，我可得罪了。”说着左脚一上步，一招“上步打捶”，也就是“左崩拳”，只在其“太仓穴”上一点，这位沧州客腾腾腾向后倒退了六七步，一个屁蹲坐在地上。周围的观众鼓掌喝彩，说什么的都有：“还是沈阳有高人哪!”“刚才还说无缘会沈阳的高人呢，这回有缘，碰上了。”这位沧州客脸臊得通红，捆起刀抢把子说了一声承教、后会有期，扛起刀枪分开人群走了。

已经是1974年了。师傅说：“善德，你的劈拳练了有十年了吧?”我说：“是十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练崩拳吧。”从此我开始练“崩拳”，这是典型的“射丹田”的功夫。这时姨表弟金明正在跟我学拳。表弟的体重一百七十多斤，而我的体重只有一百三十斤。练了一年的崩拳，我的“丹田功”竟能将表弟反弹出两三步远。正在此时，我的溃疡病严重了(胃潜血)，很懊伤。老师不知道我从部队回来后一直有严重的胃病。老师说：“练太极吧，两种拳道理一样，殊途同归，最后同要练成‘混元一’，练太极拳对养病益处大一些。”从此我改为以太极拳为主了。

有一天在师傅家，我说了学崩拳的进步，能把打击者反弹出去，师傅也很高兴。师傅说：“其实崩拳就是太极拳的上步打捶。它有各种不同的劲。师兄弟之间互相研究可以互相试一试劲，对外人可别干这种傻事，因为你不了解人家有什么功夫。法有法解、力有力破，没有不能破解的功夫，遇到手黑的人，就可能被打成内伤。”我突然想起师叔讲的师傅打卖艺人的事，说：“师傅!解放初，您打那个卖艺的人，用的是什么劲?”师傅说：“同是一个‘中平拳’，各家有不同的叫法。手法不同，产生不同的劲。比如，可把人一拳打坐在地上，也可一拳把人打飞起来，也可打得你浑身一炸，或者有要呕吐的感觉。”老师让我“品”了各种“中平拳”的手法。品完了各种不同的劲，才知道同是一个中平拳有许多的奥妙。老师又嘱咐说：“后一种手法稍重，可制人休克，不能随便用。如果遇上有高血压或者有心脏病者，就可能出人命。”

老师又说：“一个学武的人，能一生不用是最大的幸福!那个卖艺人临走时说‘后会有期’，说明已经结下仇恨。学武的人应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如果到处树敌，又学它何用?”说到此，老师的心情很沉重：“虽然过去二十多年了，总觉得不应该打人家一拳。出来混饭吃不容易，打人家一拳就踢了人家的场子，岂不是往人家的饭碗里撒了一把沙子……”

师傅不单教我们功夫，也教导我们如何做人。现在有的“教师爷”以打人为荣，并借以吹嘘、卖狂，教出来的徒弟能不狂吗!

千万不要忘记：满招损，谦受益。

恩师逝世已经六年了，想起恩师诲人不倦的精神，总觉得对武派太极拳的继承发展做得太少，愧对师训。

(弟子姜守宝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