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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自大地以为凭他的神通,上天庭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不料,被宣召上天没多久,他就发现“弼马温”乃“未入流”的官职,这下子恼羞成怒,打出南天门,灰溜溜地回了花果山。众猴和结拜兄弟问他“官居何职”,他答:“活活的羞杀人!那玉帝不会用人……甚么弼马温……是这等卑贱。”这正是典型的自大话语。而“活活的羞杀人”的弼马温一职,在五百年后,也成了孙悟空挥之不去的梦魇。
取经路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妖怪熊罴怪就拿“弼马温”来戳他软肋。熊罴怪问他“姓甚名谁”,孙悟空诗兴大发,现场创作出一首64行的长诗,将自己吹成“历代驰名第一妖”。不料,“那怪闻言笑道:‘你原来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么?’”就这么轻轻一句,让孙悟空立刻大怒,痛骂:“你这贼怪!偷了袈裟不还,还伤老爷!不要走!看棍!”
巧的是,最后一个妖怪玉兔精,也拿“弼马温”来揶揄孙悟空。当孙悟空又吹嘘自己的手段,要玉兔“现相降伏”时,玉兔说:“我认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要打你欺天同上的弼马温!”孙悟空一听,心中大怒,举起铁棒劈面就打。
其实,在体制内,“弼马温”至少也是正科级干部,但因为孙悟空嫌它小,“弼马温”反而成了骂他的词,而且比骂他“妖猴”、“泼猴”都管用。这正是孙悟空对自己的历史自卑的表现。
不仅对历史自卑,孙悟空对自己的现实也充满了自卑心理。在被委任为弼马温之后,玉帝又封他为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谁都知道,那只是玉帝哄他的,而且在他大闹天宫、被如来判了终身监禁后,官职自然也就没了。所以,在取经路上,但凡他亮出“齐天大圣”名号想吓人时,除土地山神这些小神丁外,没几个人买他的账。
其实,当初唐僧从五行山下放他出来时,已说得清楚:“你这个模样,就像那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孙悟空的真正身份,也就是一个小头陀、行者、和尚。如此卑微的身份,跟“齐天大圣”有天壤之别,孙悟空能认吗?但不认也不行,人家刚放你出来,没他,你还得继续服刑呢。于是,孙悟空连叫三声好,但他真的觉得好吗?当然不是。师父赐名,怎么着也得说声谢谢吧。一个谢字都不说,反叫“好好好”,内心有多么不情愿,可想而知。
这一切纠结的结果是,当那些妖怪跟他口出狂言时,他也就只好使出精神胜利法,宣称“儿子打老子”了。孙悟空向熊罴怪要袈裟,开口就是:“快还你老外公的袈裟来!”熊罴怪问他叫什么,他说:“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三藏法师之徒弟……”熊罴怪问他有什么手段,他又说:“我儿子,你站稳着,仔细听了!”但打起来根本占不到便宜,只在口头上占便宜――动辄要当人“老外公”,称别人为“儿子”,跟阿Q真是如出一辙。
同样的,因为从“齐天大圣”到“行者”的落差实在太大,孙悟空碰到敢称仙称王的妖怪,就气不打一处来。黑风洞外,开门小妖问:“你是何人,敢来击吾仙洞?”孙悟空便骂道:“你个作死的孽畜!甚么个去处,敢称仙洞!仙字是你称的?”在他的眼里,只能自己封圣,不许别人称仙。
孙悟空在毁了人参果树之后去找观音,被观音收了的熊罴怪来迎接,问:“孙悟空,那里去?”孙悟空立刻“喝道:‘你这个熊罴!我是你叫的悟空?……你叫不得我一声老爷?’”同是妖怪,我还在西行路上吃苦当和尚,你一点功劳都没有就进了体制内当上大神,享受各种特权,这怎么能不叫人羡慕忌妒恨?
艾叶花皮豹子精自称“南山大王”,又惹得孙悟空无名火起:“你能有多少的年纪,敢称南山二字?……吃你外公老爷一棒!”又是“外公老爷”,看来,这个称谓是卑微的孙悟空因为谋求心理平衡、万试万灵的精神胜利法宝。
孙悟空不仅在官位和称号上处处显示出自卑心理,他的所谓“神通”也有很大水分――筋斗云快不过大鹏;七十二般变化变不过二郎神;水战不如八戒沙僧;而陆战跟空战,别的对手不说,月宫里的小白兔拿根捣药杵就能跟他“斗经半日,不分胜败”。
当然,刚碰上熊罴怪时,孙悟空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充满自信的,所以他说:“若问老孙的手段,说出来教你魂飞魄散,死在眼前!”但这第一个妖怪,就已经让孙悟空吃不消了――双方一直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当唐僧问他“你手段比他何如”时,他只好实话实说:“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平手。”最后,他还是请来观音,才收了熊罴。
随着越来越多妖怪让孙悟空吃到苦头,他对自己的能力越来越自卑,这也正常。然而,越自卑,他就越嘴硬。到了第八十一回,在镇海禅林寺,当孙悟空对唐僧说他要去捉寺里的妖精时,见过他真实手段的唐僧忍不住说:“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啊!”被师父这样看不起,孙悟空又开始吹牛了:“你好灭人威风!老孙到处降妖,你见我弱与谁的?只是不动手,动手就要赢。”自吹自擂到这份上,实在让人无语。
最后,孙悟空在各路神佛的帮助下总算磕磕绊绊地完成任务,如来封他为“斗战胜佛”。这名号是真的褒扬,还是对他战斗力的讽刺,只有天知道了。
(裴家三少摘自《传奇故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