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月亮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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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电视可看的年月，我们的童年反因物质的贫乏而照进了清亮如水的月华。

我们期待月出，如同课堂上的顽童期待放学。有月亮的晚上，哪怕夜空里只是一枚瘦瘦的银色镰刀，写完作业的我们也会呼朋引伴奔赴晒场，奔跑嬉闹到深夜，本该寂寥的夜晚也会因这一抹微光而霎时活色生香起来。我们给月亮底下的活动美其名曰“晒月亮”。

月光不是很好，天上瘦骨伶仃多愁善感的一弯下弦月，相比周围璀璨的星星，更显得弱不禁风了，晒场上其实还是黑咕隆咚，相逢对面不相识。不过这时候月亮的意义仅在于充当孩童的守护神，也许她照不见我们，但她始终静静地守候在天空，我们走她也走，让我们稚气敏感的小小心灵感觉安全和温暖。

这样的夜晚适合躲猫猫，几只小手几轮“包剪锤”下来，最后输掉的那个人被我们牵引到烤房墙根上，鼻尖顶着烤房墙壁背对大家，高声数数，从一数到十。我们早在数数声中四散跑开，各自寻找隐秘的藏身之处。藏在墙角落里、草垛后面、排车底下、打谷子的摄槽底下已不稀奇，最考人的是不落痕迹地藏在草垛子里。黑漆漆的夜色里，闹喳喳的我们突然屏声敛气，变成了鬼鬼祟祟四处打洞的耗子，撅着屁股在草垛子上一拱一刨，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找的人开始行动了，学夜猫子轻手轻脚，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然而夜色浓重而藏的人又太过于狡黠，有时候找寻的难度不亚于福尔摩斯破获一起悬案。不断地有人被找到，不断地有人流窜着转移到安全的藏匿处。偶尔，找的人得意地大声宣布“别躲了，我都看见你啦”，如果话声恰恰在你藏身的草垛处，你更是要屏声静气，一动不动，也许对方只是诈你自动现身。使出浑身解数，总是会有那么几次，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打起灯笼也找不着，怎么办？总不能把全晒场的草垛啊麦秸堆啊全翻个个儿吧？那就宣布投降，藏的人自动暴露，然后再从头来过。

除此之外，我们还讲故事、说笑话、唱歌、词语接龙。夜空里闪闪烁烁的繁星笼罩着我们，影影绰绰的月光包裹着我们，夜色清凉又安详，一群宜静宜动对世界满怀好奇的孩子促膝围坐于天地之间，这本身就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孩子就是阿拉丁的一盏魔法神灯，一群孩子便构成一个神话世界。我们轮流表演，一同分享，讲完了道听途说的故事就现场编造，故事源源不断，越讲越新，从天上的牛郎织女讲到人间哭倒长城的孟姜女，从抚仙湖水底的玉白菜讲到地底阎罗殿里的黑白无常，讲到谁喂养的小狗突然开口说话，讲到与外星人的相遇，讲到黑天瞎地去乱坟堆里捉鬼。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一惊一乍。

或者我们当中的谁新学到一首歌，她便一句一句口传声教，直到每一个人都学会，大家一起唱响，嘹亮的歌声把夜空中的弯月吓成了害羞的小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云色里躲躲藏藏。夜色不明不昧恰到好处，远近里虫鸣唧唧，空气中混合着抽枝蕴叶长花朵的植物的气味、泥土的气味、露水的气味，晒场是一个大摇篮，我们枕着现实，盖着想象，做一个奇异无边的梦。

一定是我们的快乐感染了广寒宫里的寂寞嫦娥，月到中秋，晒场上的月光暖洋洋。月光嫩汪汪地照着，晒场就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而生活也水分充足，仿佛轻轻用一点力就能掐出水来。

（选自《金沙江文艺》2012年第2期）

回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童年时光。虽然“晒月亮”的童年已成追忆，但当这幅情景跃然纸上时，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一种淳朴、本真的生活气息。躲猫猫，讲故事，学唱歌……在晒场里长大的孩子，能真切地感触到大地的温度。而天上呢，清凉又安详的月光如守护神一样，影影绰绰地包裹着他们。此时此刻，天与地都充盈在了他们的生命里，有童年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