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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座小山,也许五分钟就爬到顶了,山上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就是沙土。山脚下当然也长着树,是混合着沙枣、榆树和杨树的一小片林子。沙枣树开了花,香气像淡淡的烟,被风一刮就四处散开来,没遮没拦地往鼻子里钻。在林子里待着是会让人觉得孤单的,风吹着盛夏浓厚的叶子,刷刷啦啦地响个不停。
然而山和树都是陪衬,我坐在小池塘高高的土堤坝上,看着水面翻卷着细小的浪花,一层一层被风吹皱的波纹来了又去。这是童年隐秘的时光。鱼儿在水底,鸟儿在半空,它们都有自己的快乐。我一遍遍地逆着风走,头发凌乱地舞动着,衣服啪啪地裹着身体。但我不敢下水,虽然那只是远处水库放出的雨季洪水;那些敢于下去的男孩子们,笨拙地踩着水,把一切的寂静都赶走了。
那个夏天,雨仿佛格外多。我们的小城被湿润的空气笼罩着,我总觉得那些柏油的街道,也许会长出青苔来,像江南滑腻的石板路一样,葱绿油亮。我很少打伞,我的头发在下雨的日子里总是挂着水珠,走进教室像一株浇过水的植物,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有那么几天,阴雨连绵,吃饭的时候母亲唠叨着,山洪要下来了吧。嘴里含着满满的米饭,我却停止了咀嚼,侧耳听着家的南面,那里正对着池塘,没有轰鸣的声音,山上的树和山上的土都在拼命地攒着雨水。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远山收留不了的洪水才会蓄积到水库,接着流向城市,再灌满小池塘。饭吃过了,又跑出去看,洪水仍然没有来。
父亲是喜欢喝酒的,醉了就让人烦恼。他不停地唱歌,说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骂自己的女儿们。我们都躲到别的屋子里去了,只留下母亲,开始是沉默的,渐渐的,就变成两个人的大戏了。锣鼓铙钹,叮叮咣咣地在家里敲打着我们的心。这样的情节,偏偏多是在雨天里,不知道为什么,阴天是大人们用来喝酒的好日子。
也许就是那样的一天吧,它在刷刷的雨声里过去了。第二天放学的路上,我慢慢地走着,磨蹭着,犹豫着。快接近那座水泥小桥的时候,我停住了。桥是为山洪通过所造的,一年里的很多天它都是寂寞的,因为桥下并没有水声。可那天不同,我看见那里隐约的人影,于是觉得心跳在加快,耳朵里分明传来轰轰的水声。桥和孩子们的一场盛宴,随着那些奔涌而至的水流,一齐到来了。
水流很急,虽然不宽,推着挤着却带出河的曲折深邃,走近去看有一点晕眩的感觉。天上还在飘着细雨,有些微凉,可是我的脸颊是潮红的,心里被小小的火苗烘烤着,觉得自己可以写出一大串的诗来。关于溅出的水珠,关于跳跃的浪花,甚至关于混浊的颜色,都是新鲜的。我笑着,过一会儿又抿着嘴角,在孩子的欢乐和忧郁之间,无从选择。
那一年很奇怪,水里竟然有活蹦乱跳的鱼,像市场里卖的一样肥硕。大概是水库里的鱼吧。我和一群大人孩子站在桥头,看得真真切切。吵嚷的声音和水的轰鸣纠缠在一起,让人觉得小城在过节。不知道是谁拿来了家里的水盆,踩着湍急的水流去捞鱼。这一来大家都恍然大悟地奔回家去,带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来抓那些还在半路的大鱼。它们不由自主地游着,可是很快,轻易不会被逮住。有人在兴奋地高呼“抓住了”,于是水里的人羡慕地看一眼,低下头,等着属于自己的鱼擦身而过,然后捕获它。
父亲来了。我已经走下了小桥,但我只是站在泥泞的岸边,看着顺流而下的鱼,一条,又一条。正在急躁的时候,父亲拎着一把雨伞来了。那把伞的柄已经歪了,扔在放杂物的小房子里。挽起裤腿,父亲也站到了水里,那条沟里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圆的扁的,会硌脚,也一定是冰凉的。弯下腰,父亲把撑开的伞潜入水下,等有鱼儿经过,他就猛地一提。鱼落在了伞的网里,还在挣扎,啪啪地扭动着。
那把伞为我们抓到了三条鱼,我和姐姐用袋子装回家,拿了最大的洗衣盆把它们放进去。晚饭的时候少了一条,它在我们的饭桌上。那天我看父亲的时候,心里有更深的亲近感。父亲和母亲,吃饭的时候说着家长里短,那些琐碎的语言,让我们也跟着快乐起来。
晚饭后,跑出去看。湍急的山洪消失了,只有细小的水流,不紧不慢地踱着碎步。可是池塘的水位涨了很多,快到堤坝的中间了。此后虽然雨隔三差五地下着,却不见上游的水库放水了。
很多天以后,我在看着燕子掠过水面的时候,发现一条鱼漂浮在不远的地方。好像是已经死了,可是极大,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大。我简直以为遇到了财宝,在树林里捡了几根树枝,却都不够长。我决定冒险自己下去。水混浊得看不到底,脚伸进去,无端地想到里面茂密的水藻也许会缠住我,水里会有奇怪的东西,长着尖利的牙咬我。我把一只脚泡在水里,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去。
觉察到自己的胆小,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谁和我说话都不想理。后来屋子里只有我和姐姐,她在玩五颜六色的羊拐,我忍不住告诉了她,池塘里有一条轻易就能捉到的鱼。我伸长了胳膊,夸张地比了比那条鱼的长度。姐姐瞪大了眼睛,说我们快去吧,要不然让别人抢走了。
我们一溜烟地奔到了池塘,那条鱼还在,只是又远了几米,风吹着水流,一点一点地把它往远处推着。姐姐利索地脱了鞋袜,光着脚板向那条鱼走去。水快淹到她的腰了,马上就碰到那条鱼了。我听见姐姐“啊”地喊了一声,我想她被咬到了吗?我不知道水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她飞快地抱住那条鱼,转身就跑。被池塘的水拖着拽着,她跑得很吃力。
到了岸边,她把鱼扔在了地上,低头去看自己的脚。那只脚上正在流血,被划开了很长的口子。池塘里有玻璃的碎片,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提防。我在懊恼之外又添了内疚,觉得要是自己被扎到了,还好受些。姐姐装着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被父母责骂了。那条鱼被丢进了垃圾堆,它不是我以为的财宝。
湿热的雨季就要过去了,沙枣林里挂着指甲盖那么大的红枣,有些微涩的甜。我开始很少去堤坝上玩,不知道为什么,害怕那样的静默。
很多年过去了,池塘里再没有水了,也不会有鱼。大车在那里挖沙,把那些曾经是池底的土地一层一层地带走了。我又站在堤坝,想起父亲弯着腰,用一把旧雨伞捞鱼的样子,也想起姐姐抱着鱼向岸边跑来的样子。也许过去的故事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可是我愿意记住它们。那是一个孩子经历的童年,以及此后,温暖而带着忧郁的回忆。
发稿/邹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