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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松江的诗文很多,但好像还没有人好好地写一写松江赏月。最近,仔细地看了看松江,忽然把松扛与赏月联系起来。
赏月这件人间乐事,若是讲究,很要紧的有两条:一为何时,二为何地。论时,自然莫过于中秋。但中秋有定规,一年只有一度。地则没有定规,变化多端,而选择清雅之地,应当是赏月的要素。清雅的地方很多,最好是在一个安宁的处所,眼前有青山碧水,点缀些绿树奇花。如果有琴奏笛鸣之类,自然更妙。在这样的场合,那盈盈月华的美好,也就因境地的优美而提升。
以此而论,在上海赏月,还有比松江更出色的地方吗?
一幅佘山夜月图,常常会宁静地浮现在我的面前。那是前年九月,将近中秋,我和几位朋友住宿在佘山。夜半时分,我拉开窗帘,忽有银光泻进,抬头一望,耻鲜亮澄明满月一轮,正悬在窗前一片竹丛之上。竹丛连接着像是刚在雨水中沐浴过的一大片树林。树林那边,是浓浓的影子似的起伏的远山。山上仿佛有一片静静的雾气笼罩。这窗前的竹丛、林木、山影,那上面紧贴着或浸润着的,分明是清清的月,怎么又似乎是淡淡的水和薄薄的雾呢?我忽然迷糊起来,犹如置身在梦境了。
我带着如梦似幻的感觉下了楼,沿着两旁满是绿竹的小径漫步。小径弯弯,有的地方有月,有的地方无月。无月的地方,路灯散发浅浅的金黄,衬托着有月之处的淡淡的银亮。小径尽头没有路灯,月又被竹木遮掩,则是影影绰绰一片暗淡。就在这金黄、银亮、暗淡并存的小径里,我想到刚才楼上所见的月下山林正在我的身旁,而我在佘山之中,于是油然感受到一种意境:浓浓的诗情画意,清晰地在我的心里展示开来。
上楼以后,我兴奋得不能入睡。想起不久前,也是一个明月朗照的晚间,我在松江一位文友的陪同下,曾经为松江月下的一片新景所陶醉。那是在新城区的西北角,我无意中被车外不断掠过的童话般的夜景吸引了。我虽然多次到过松江,但许多地方并不熟悉,尤其是近几年,松江到处冒出美轮美奂的大楼与引人人胜的园林,令我应接不暇而处处陌生,对于夜色中的松江新景则陌生有加。这童话般的月中景致,是什么所在呢?友人告诉我:你来过几回的,是大学城呀。我却依然惊讶:是大学城?怎么以前所见不像此刻所见,此刻涌现了许多妙不可言的童话呢?我情不自禁地下车细看。月光下一条明晃晃的大道,直直地伸向深远的林荫;几座并不高耸而异常雅致、风格各异的新楼,在参差的绿树陪伴下,于宁静与安详中透出深邃,透出凝重。真是非常非常的静,非常非常的深;偶尔有几个分明是这里的主人的年轻人轻轻走过,忽然飘起他们或昭示生气或近乎浪漫的说笑,更衬托出这里的静,这里的深。这静,这深,因为不知不觉地流露着的灵气而强烈,因为一泓清水似地流泻着的月光而分明。眼前的氛围,与明月密不可分。试想,如果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哪里会有这种弥漫童话气息的氛围呢?
自从前年在佘山经历了梦境似的夜晚之后,每当我在松江,或是想起松江,眼前常会浮起月亮的影子。于是,脑子里生起明月一般的亮光:松江这块大地,是很喜欢明月的,而明月,也最喜欢松江这样的地方。
后来,我查看了有关松江的一些资料,知道了一些背景,我的这一想法更加强烈了。
松江历史悠久,地名屡经更换。目前比较公认的古名是华亭。但华亭的起源,众说不一。由松江区博物馆所编的最新读物《解读古代松江》,把华亭的缘起上溯到周代:“相传吴王寿梦于此筑亭,‘以为停留宿会之所’,华亭因此而得名”。而前几年出版的《上海通史》对华亭之源另备三说:一是引用南宋绍熙《云间志》的说法,称“地有华亭谷,因以为名”。二是采用唐代陆广微《吴地记》的观点,认为华亭与三国名将陆逊有关:“盖元侯陆逊宅,造池亭华丽,故名。”三是据《元和郡县图志》所载,陆逊曾经封为华亭侯,后来封名渐渐成为地名。不管缘起如何,华亭作为地名,可作华美的绮想,最能吸收高贵的月光的清美。再作另外的解义:华者,花也,华亭者,花亭也。万花簇拥之亭,在风清月白之夜,该是一番多么清雅美妙的景致呵。
松江之名的起始,史书载为元代,由华亭演变而来。这一地名,沿用至今。它与明月联系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松字多义,其中之一,是“紧”的反义,即为不紧,可以引出轻松、宽松、放松等等。松与江相连,松江也者,乃是平和轻快宽阔如意之江。月光洒在这样美好的江上,月和江,必定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以松字的另一要义松树而论,与月相遇,最可生出高妙的境界。松间明月,一派令人遐想无穷的清寂幽雅的美景。于是唐人孟浩然有这样的诗:“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宋人戴复古则云:“松月照今古,樵风送往还”。月亮与松江的相通,真是万缕千丝。
不过,就流动的月光更美好地栖居而言,我更喜爱松江的另一古名:云间。云间之名始于何时,似乎还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但据《世说新语》所载,陆机陆云兄弟离开华亭来到京城洛阳,陆机即陆士龙向洛阳高士荀鹤鸣以调笑方式自报家门,高傲地自称:“云间陆士龙”。这很能说明:华亭又称为云间,应该在晋代或晋代之前。天上云间,乃是明月的故乡,或者说,高天是月的故乡,云间是月的屏障。月亮有时候喜欢躲在云间,让云彩遮蔽因而内敛自己的明光。在片云皆无的夜间,朗朗明月固然是一种美的显示,但月照云间或月在云间奔走,时隐时现,显得低调,显得含蓄。这由朦胧而营造的特殊的美,其实比朗月还要动人心魄。
松江与明月的密切关系,以松江今名古名的字义来联想,我觉得十分自然,但也许有人认为牵强。我想进一步举出松江的九峰与月亮之间的缘分。我无意中翻看九峰的资料,突然有一个令我惊喜的发现:名闻古今的松江九峰,除了厍公山和机山还不见有关于它们与月亮的关系的记载,其余七座名峰,都与月亮机缘深深!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透过那字里行间,我仿佛看见:在浩茫深远的历史画廊中,为松江不知增添了多少光彩的这七座山峰,曾经天长日久地享受过明月的照耀,饱尝过月华的精灵!
号称九峰之首的凤凰山,它的十景中曾有“山月轩”一景,是元代文人俞允的读书处。当时这山中书斋,应该常有夜月泻人,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照亮过苦读的人影和琅琅的书声。
第三峰是九峰中最为突出的佘山。它也曾有十景,其中一景为道人遗踪,在宋代建有普照教院,这个教院的旁边,有一座精致的亭子,取名“月亭”。也可想见:当年在这月亭之上,常有道人赏月论道。这月亭,不仅有道人的留连,而且有皎月的浸染,地老天荒而弯月依旧,于是也颇具仙风道骨了。
辰山为第四峰,其十景中有“镜湖晴月”。所谓镜湖,其实是一口名为西潭的水潭,因此又名“西潭夜月”。我们可以因此而展开想象的翅膀:明镜般的潭水映着明镜般的月亮,当是一幅如何雅致清美的画图!
排到第五峰的薛山,且不论它也有十景之美,只看元代
诗人凌宕的《九峰诗》,即可领略薛山夜月的妙处:“五峰遥隔水村西,薛老曾来隐翠微。牧子唱歌樵子笛,贪看明月夜忘归”。明月到了“贪看”的份上,她的引人人胜不言自明。而这首诗,也可称为佳构的。
横云山是第七峰。它的十景中,“得月塔”排在末位。得月塔的构建,当在记载此塔的清人诸嗣郢在生之时或在生之前,起码在嘉庆年间。从文字记载上得知,进人此山,常可欣赏暮云深锁,孤松劲挺。这时候,蓦然有一座高塔耸人云天,而且被月色包裹,这迷人的意境,该让人细想一阵子了。
再看第八峰天马山。此山十景之中的“濯月泉”,又称为天下第四泉、片玉泉、浴眼泉。我觉得这后三个泉名,都不如濯月泉美好。濯月泉,顾名思义,月在泉中清洗也。但到底是月在泉中洗,还是泉在月中洗呢?几乎难以分明了。应当是:月与泉齐明,泉同月共清。
最后来看小昆山,是第九峰。此地是陆机、陆云的故乡。一定是为小昆山取十景之名的雅士,觉得这人杰地灵之处不可无月,不但不可无月,而且月要多多,于是在小昆山的北峰与山鞍之间,取一胜景,美其名曰“涌月台”。月融山间,何等清雅,居然涌出,自然清雅到了极致。这一“涌”字,使月有了结实的动态,设在九峰之末,气势磅礴。月在此处,很有点“卒章显其志”的味道。
以上诸峰与赏月相关的景点,只是文字的记载。这些景点,如今依然故我,还是有痕无迹,甚至痕迹浑无,我没有细细考证。但那些诗意盎然的记载,已可让我们生出联翩的浮想。
松江这块胜地,历代多赏月之处,自然也多喜爱赏月的文人雅士。如果细细查考生于松江或者曾在松江盘桓的各代文化名人,他们和月亮有关的种种行状和著述,一定很有意思。我难以一一弄清他们和月亮的情份,只举出其中的佼佼者陆机先生,或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以《文赋》和《平复帖》而在中国文化史上据有卓越地位的陆机,是松江人永久的骄傲。他在《晋书》里被称为“天才绮练,当时独绝”,不仅精湛于诗文书法,而且酷爱天地自然,对明月则情有独钟。他的诗虽不及他的赋,但钟嵘的《诗品》仍赞颂他“才高词瞻,举体华美”,不失为大家风范。他写有不少直接咏月的诗。在清代沈德潜编选的《古诗源》里,收有陆机诗十首,其中咏月的即有两首:一为《拟明月何皎皎》,一为《拟明月皎夜光》。这两首诗都很雅致,但《拟明月何皎皎》更胜一筹。录之如下:“安寝北堂上,明月人我牖。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凉风绕曲房,寒蝉鸣高柳。踟蹰感物节,我行永已久。游宦会无成,离思难常守。”这首诗因月生情寓情于月,把月光的空明与内心的错纵抒写得淋漓尽致,充满浓烈的意趣,可谓古诗中的上乘之作。不知此诗是否写于当时的华亭,但不管如何,总是与他的故乡即与现今的松江很关系的。
写了松江与月的许多关连,忽然想到前不久在新建的松江月圆园流连忘返的情景。我非常赞佩松江近几年各项新建设的一些大手笔,但如果说是充满诗意,我以为莫过于月圆园。不知是谁想出了这么奇妙的点子,在松江这块最适合赏月的土地上,建了如此高雅优美的这座园林。偌大的一汪清水,名副其实是地上的一轮明月。她在白日可以映照蓝天白云,在夜晚可以容纳月光星辉。天上之月与地上之月,交相辉映,真正是妙不可言,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