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拱廊中的杂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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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末来巴黎学中世纪艺术史的时候，亚洲人很少，一推门看见的尽是法国面孔，还颇有几个40岁以上的。从这些老巴黎同学那里，我学到了许多关于巴黎的地道知识。
我们上课的地方在右岸二区的戈尔拜（Passage Colbert）拱廊，其中有国家艺术史学院和国家遗产学院。我们的隔壁就是薇薇安拱廊（Passage Vivienne），课后他们常常带我去小酌。我们总是去一家最富巴黎店家气质，也体现葡萄酒精神的“杂货店”：勒阁行（Legrand filles & fils）。
这些拱廊是本雅明笔下典型的资本主义商品空间，也是解读巴黎精神的钥匙，本雅明曾经把研究巴黎的计划定名为“拱廊计划”。博尔赫斯也深以为然，将拱廊视为巴黎城市空间的“阿尔法”。它们大多集中在右岸的中心区域，几乎全部建设于18世纪后半期。形态是整体被覆盖在一座大楼之中，用天顶灯来获取照明。廊里通常是一家家商铺。到19世纪中期，奥斯曼改造巴黎，大型百货商店兴起之后，拱廊就不再出现了。薇薇安拱廊诞生于百货业蓬勃发展的1823年，有着玻璃屋顶和马赛克拼花地面，被认为是巴黎最优雅的一条拱廊。
当年随着薇薇安拱廊的建设，巴黎杂货店工会亦设立于此。1880年，博仁（Beaugé）先生将工会原址购入，改建为一个售卖东印度公司产品的杂货铺（Epicerie）。一战之后，皮埃尔·勒阁行（Pierre Legrand）先生买下这间已经闻名全城的杂货店，经营至1945年，传给他的儿子吕西安·勒阁行（Lucien Legrand）。父子两代将其全面打造为勒阁行风格。他们在后店继续出售咖啡、香料、蜡烛、蜂蜜、果酱等日用杂货，而在朝向薇薇安拱廊的前店则从贝赫曦（Bercy，巴黎的河港）进来桶装的酒，然后在铺子里分装成瓶，瓶子上贴着标签：由“杂货铺主”分装。这种诚实自信的风格是勒阁行成名的重要原因。
1900年开始，勒阁行将前店开辟为品酒和陈列空间，也就是我和同学们每周寻醉的地方。这是我除了大自然之外最喜欢的品酒之地。从薇薇安的正门进入，是五六百平米的长方形空间，除橱窗外的三面墙上都是待售的葡萄酒。进门左手是参加最新活动的品种，另外两面墙都有直到天花板的8层酒架，架下最宽的第一格用来摆放整箱的酒，其余7层都放得挤挤挨挨，架上有详尽的产地特色价格说明。一副“杂货铺”的实在派头：殷实、紧实和诚实。好酒之徒如我一进去就被镇住了，这空间的威严和质感仅仅产生于两个字—专业，而不是任何浮夸矫揉的艺术设计或昂贵傲慢的“贵族”气质。木质方形酒吧的台下，有挂包和雨伞的小钩子，既贴心实用，也显示了勒阁行一直推行的，随时路过进来喝一杯，随时与葡萄酒邂逅的“过路人”精神。
勒阁行在酒吧食物的选择方面以全法国为范围：拉吉奥尔地区孔盖（Conquet）家的生肉肠，伏弗莱地区阿尔杜安（Hardoin）家的伏弗莱白酒猪肉酱，四雄（Quatrehommes）家的奶酪，奥尔森（Olsen）家的海鲜……虽然只是一盘佐酒小菜，而且也是老老实实地切片摆放而已，却是一吃就知道杂货界老大的深广人脉，口口都是强强联手。我的最爱是一款无花果配水牛奶酪，搭配勒阁行推荐的任何一款有酸度和花香的白葡萄酒都是上选。
他们的推荐绝对值得信任。勒阁行家族的人并不墨守经典，而是笃信葡萄酒需要永远的变革和永不终止的探寻。吕西安用脚来证明这一点，他从1970年代开始，年年都要走遍全法产酒的地区，尤其是那些不知名的地方，和酒庄主人以及种植葡萄的农民一起探讨酒的状况和改进方式，并冒险将不出名的酒购入勒阁行出售。他亲手推出了不少今天的著名产区，比如朗格多克地区的加萨克产区（Mas Daumad Gassac）、罗讷河口的太外隆产区（Trevellon）等等。吕西安更喜欢寻找的是每日餐桌上的酒，也就是他所称的“让你更愉快更聪明的轻松小酒”。“好酒不一定是贵酒”，这个信念让他成为许多这类酒的推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每年11月要过新酒节的薄若莱了。
吕西安的这个习惯传给了女儿弗兰西纳，她继续发现新的酒庄并把它们推向世界。在亚洲，则由虔诚学习法国葡萄酒的日本人来推广。我去年再访勒阁行的时候，发现他们在与日本股东合作，店里还摆放着日本著名葡萄酒漫画《神之雫》的法文版。
为了选择一款适合结婚纪念日聚会的酒，一位年轻小伙子耐心地聆听了我先生和我的想法，陪我们尝试了不下10款红白酒，还非常知趣地对我先生说：“纪念日总是要多听女人的。”最后又建议我们，如果怀孕了，可以再来选一款送给未来宝宝的酒。他们会替他（她）保存到他（她）可以喝或愿意喝的那一天，这服务让人想起女儿红。此外，他们还有帮助建立家庭酒窖的服务，从选酒到购买到保存，甚至到拍卖或开瓶享用，一路有专家负责到底，更别说替你组织一张家宴的酒单了。
怪不得巴黎人那么依赖和喜爱这家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