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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述的是一个想放弃的故事,
而要我们学会的是如何不轻言放弃。
老丁之死
多么奢侈的念头!
换在一年前,吴润义绝对嗤之以鼻。可在这2008年的当口,刚满40岁的他竟然想退了,而且是非常想退,非退不可。
按常理,吴润义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年纪起这个心思,何况他名下还有两家公司,一家运输公司,一家机械制造公司,少说也有两百来号员工、三四千万元的资产。
2008年经济大环境的诸多风雨,不做出口的吴润义自认还顶得住。可是老友丁广中的死,却让他颇为黯然既而心灰意冷。
老丁离去的前一天,还在茶楼和吴润义饮茶。这对相交20多年的老友,每周都会聚聚,聊聊各自近况。吴润义知道老丁的玩具厂处境艰难,先是受玩具涂料含有害物质影响,后便是这可怕的全球经济危局。
“哎,又有几十家垮了……”这段时间,吴润义已经习惯了老丁那张苦脸。老丁四十出头,个头高高,以前颇为时尚潇洒,却在短短的一年间轰然老去,身上穿的仍然是前几天那件POLO,起着皱,领子也一边高一边低,上面还有油迹。
“不如先从我这里拿20万元应应急?”吴润义迅速地在脑海里打了下算盘,自己的流动资金也屈指可数,这20万元绝对是抠牙缝的钱。
听到这句话,丁广中笑了笑。吴润义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笑容――绝不是一个快乐的笑,甚至算不上苦笑,那是一个让人发冷的惨笑。
老丁谢绝了吴润义的帮忙,第二天便从自己位于15楼的家纵身跳下。
之后,吴润义才知道自己那区区20万元对欠下供货商和高利贷数千万元的老丁来说就等于零。
高利贷行规,借债人死了,账就死了。2008年,像老丁这样以自己的死换取家人安宁的老板,突然出奇的多。然而失去丈夫、父亲、儿子的家庭,会安宁吗?
老丁葬礼那天,天空潮湿而阴沉,吴润义哭得像个小孩,临走时硬把20万元的支票塞给了老丁媳妇,那个崩溃了的女人已经不会说谢,只是哭。
老丁的生意到今天的地步,只是这一年间的事。短短一年,却彻底毁掉了他20多年的“修行”。老丁死的那天,吴润义这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之前,那是难以捉摸的,而现在,就跟摆在灵堂中央冰棺里的老丁一样具体。
积累财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摆在吴润义面前。为了更好地生活?
回忆在岁月消失后出现,如同一根稻草漂浮到吴润义眼前:二十年来披星戴月,风雨兼程,没有节假日,没有带家人旅游过,没有为自己过过一个生日,与家人团聚的除夕或正月初一也屈指可数。最最不能释怀的是父亲去世时,他不在,老父死不瞑目。这个痛,深藏内心,任何时候都碰不得。
蝼蚁尚且偷生,老丁该是到了何等绝望的地步才弃世而去?他走过的路和自己的路重重叠叠,什么时候轮到他吴润义?这二十年,自己又几时更好地生活过?
西北风呼啸的“变”
我要退休!
就像二十年前“我要创业”一样,吴润义一旦下了决心,就很坚定。虽说不是见好就收,但想趁着还有几口气,让自己缓一缓。他决定先从机械制造公司下手。
“吴总,不好了,工人罢工了!”
吴润义刚把机械公司全权交给副总经理张锐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张锐是吴润义两年前招来的空降兵。此人机械科班出身,还有在大企业做高管的经历,人品也不错。这回,吴润义说走就走,直接让张锐顶了自己总经理的位置。
可没走几天,公司就坏消息不断。
张锐上马立即进行了一番改革。可工人们对他一再强调的工作流程、精细化管理,尤其是动辄扣钱罚款十分抵触。大家觉得这么多年都做过来了,风调雨顺,以前老板都没说什么,到他张锐这里,怎么就这不行那不行?
吴润义蒙住耳朵,当听不见,既然交出去了,就干脆不闻不问。
然而,令吴润义无奈的是,公司业务方面,却怎么也推脱不掉。多年来,个人风格浓厚的吴润义就是整个公司的灵魂人物,客户们也只认他,吴也把张锐交待给他们了,可大家还是习惯来找他。
吴润义只有苦笑,总不能将自己的心声逢人便说吧。
同样,无论下游厂家,还是经销商,仍旧只认吴润义。
“吴总,小心那个张锐,此人野心不小哦,别让他把你的公司全吃了!”还有好心人这样提醒吴润义。没办法,这个城市太小,老板们大都认为“请人来哭,没有眼泪”,包括曾经的吴润义自己。
要坚持下去!吴润义咬咬牙,同时也不忘给颇为委屈的张锐做工作。
这提心吊胆的“退休”生活没持续多久,公司那边还是失控了,工人竟然闹起了罢工!
“这样所谓的改革太苛刻,不合情理!”工人代表愤怒而激动,口水几乎溅到了吴润义脸上。
“制度本身就该是严格的,是你们长期以来养尊处优,素质太低,不可救药!”张锐手上紧握着一把镇纸,一副随时豁出去的坚决。
张锐的话硬生生地砍在吴润义心坎上,他很清楚,张锐说的是对的,自己一直对管理不在行,认为机械工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也不需要什么管理。现在,要把这样一群散兵游勇直接交给雷厉风行的张锐,他吴润义实在是太过天真。
此时,双方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吴润义,就等他一句话,吴润义的手心慢慢渗出汗来,那感觉黏糊又恶心,就像他在吵闹声中已经彻底晕乎的头脑……
以大局为重,吴润义最后只有叫张锐走人。他忘不了张临走时看他的眼神,轻蔑中混合着一丝怜悯,仿佛他是一摊永远糊不上墙的烂泥,他这样的人还敢奢望什么退休?
经过这一动荡,公司很伤了些元气,无论是业务还是员工的信心。吴润义深感疲惫。他对职业经理人失望,对自己的员工失望,对自己更加失望。
机械公司依靠职业经理人不行,人员素质更低的运输公司更是不可能了,光对付货运司机这群社会油子,就够让人喝一壶的了。这么多年,他可是摸爬滚打过来的。
前前后后一折腾,使得本来为退休做安排的吴润义反倒加倍劳累和无奈。自己的儿子还小,看来,想把企业交给某人的退休计划算是彻底搁浅了。
谁都想做一只猪
吴润义羡慕过某著名老总曾经的幸福生活,有忠诚的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有大把时间登山、探险、享受生活。可该老总也没全身而退,2008年也是泥菩萨过河啊。
不过他到底曾经享受过,而这条路从来没有铺展在他吴润义的脚下。
卖掉公司,做投资?
有朋友出点子,这样轻松得多,来钱也快。吴润义心动了,然而,他很快发现这条路也走不得。
如今这年头做投资需要的是现金。吴润义做实业二十年来,很少有现金充足的时候,挣的钱大多用来更新设备了。说起来几千万元的资产,都固定在机械设备和载重汽车上。如果将所有资产转让或者拍卖的话,折扣打下来,这些年就算白忙了。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虽然常常自嘲“千万富翁、花子老板”,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东西,实实在在摆在那里,总让人心里有底。而且,他还听说,2008年的VC、PE被套牢的比比皆是,他这门外汉敢去浑水摸鱼吗?
往前走,千难万险;退出,成本大到不可承受。奋斗了二十年的吴润义发觉自己竟然面临这样的情形,他前所未有地茫然起来。
“要把企业当儿子养,当猪卖。”朱新礼把自己多年经营的汇源拱手卖给可口可乐,这让吴润义感慨万分。不管人们如何争议,他却坚定地支持朱新礼。可名牌汇源可以卖出肥猪的价钱,像他这样大量的中小民企呢?
“中国大部分企业家是人格分裂的,做企业缺少快乐感,原因在于他们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企业家可以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汇源收购案发生不久,市里举办了一个关于民营经济如何发展的讨论会。会上某学者大谈中国商业文化,洋洋洒洒,口若悬河。
放在以前,吴润义一定会与之唇枪舌剑。饱食皇粮的学者,在舒适的书房里做着不晒太阳不被雨淋的学问,哪知道民营企业的艰辛,而这些艰辛绝大部分又是不足为外人所道的。
人人都认为他挣大钱。政府觉得他为富不仁,没为当地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可运输公司一年的营业额也就几百万元,不算维护、折旧和人工,光是每年的“”费,就是几十万元。机械制造这一块,税收高,三角债多……而附近的居民又认为吴老板是肥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闹些不大不小的事。诸如此类桌面下的事情,学者们知道吗?
这次,吴润义选择了默默退场。会场外阳光猛烈,让他好一阵才睁开眼来。
四十而惑
面对近一年来的诸多坏消息,吴润义也曾庆幸,扛住了一些朋友的嘲笑,诸如胆小、保守,也抗住了许多诱惑,比如投资房地产、股市等。可原本脆弱的利润仍旧正被原材料、能源涨价和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因素一点点剥蚀,就像潮水带去岸边的泥沙,悄无声息而又不可阻挡。
就在吴润义开始对自己的退休计划产生怀疑时,弟弟吴润林那边又出事了。
吴润林的一个朋友欠下上千万元的巨债跑了,而吴润林的公司与其公司有互保关系。现在,朋友人间蒸发,几十个债主已经疯狂。
“哥,老婆孩子拜托你了……”吴润林在逃亡路上给兄长打了一个电话,语气疲惫而绝望。吴润义心头火起,很想痛骂一通,先前他可是多次提醒过兄弟的,可转念一想,事已如此,骂有何用?只有叹一口气,说:“你放心走,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回到家里,弟媳和侄子惊魂未定。听到那伙债权人抢、砸公司的情景,吴润义和妻子不寒而栗,可一想人家也可能是一辈子的积蓄,片刻倾家荡产,又不胜唏嘘。
入夜。吴润义枯坐书房,手头一本书,怎么也看不进去。妻子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热牛奶。他拍拍妻子的手,算是道谢。
“咱们公司没问题吧?”吴润义从来不把外头的艰辛困难带回家,当老师的妻子也懂事地从不过问,看来这次她是真的吓到了。“还好,虽说利润不如从前,但没借没贷,放心。”吴润义回答得轻描淡写。
灯光下,吴润义突然发现妻子眼角的皱纹细细密密,这些年欠她太多!
“要不我退休吧?到乡下买个小院,养一群鸡鸭,再种点地,我们天天在一起,过清清静静的日子。”边说,吴润义边把妻子揽进怀里。“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才四十岁!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是你身体出问题了?”妻子推开他,一脸紧张。吴润义明白了,自己的经历与情感原来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理解,何况他人,一种很深的孤独感突然爬上心头。
几天后,吴润义趁夜深人静,偷偷去了趟弟弟的公司,电脑等值钱的东西已被哄抢一空,满屋狼藉,触目惊心。真是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弟弟若要东山再起,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他这个哥哥了。
他能退到哪里去?
那天,一家人吃饭,妻子无意中对弟媳说,你哥想退休到农村过清闲日子。弟媳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我们怎么办?”吴润义赶紧安慰她,说说而已,就是有那一天,也是很久以后的事。弟媳这才放心吃饭,这个女人已成惊弓之鸟。吴润义在心底叹出一口气。
一个周末,吴润义提议到远郊的农家乐玩。妻子吃惊得大张着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在那个金银花藤蔓爬满院墙的农家小院里,他们吃到了刚从地里摘来的新鲜蔬菜,还有土鸡炖山菇。院子后面是座小山,爬上去,后背微汗,悠悠的微风拂过来,大人孩子都舒服得大喊大叫。眼前一片绿色,一直铺到很远很远。
晚上,没有霓虹灯的干扰,只有天上的星星。偶尔一两声狗叫,更衬出夜的安谧。吴润义睡在柔软又悉悉作响的床上,心中甚是好奇,他揭开身下的床单、薄棉絮,看见厚厚一层新铺的稻草,散发着植物的芳香。大家安然入睡,一觉到天亮。
这次,吴润义关了手机,把自己屏蔽了,多少年来还是头一回。妻子问:“你说退休后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吴润义点点头,一旁的妻子和弟媳静默良久,都说有点意思,可是……
吴润义关于退休的这段记忆,很快就会如同他四十岁那年的日历一样一翻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编 辑 范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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