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辫子风波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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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样多凉快。”李准学着发哥的样子潇洒地摸了摸自己刚剃的“锅盖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一边迈着八字步一边哼着小曲,好像把头发剃得光秃秃的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他摆够了谱之后才转过头奔入了正题:“优优,你老是顶着一根牛尾巴一样的辫子,不觉得麻烦吗?”

我知道他又要怂恿我把辫子剪掉,就低着头假装改数学试卷上的错题。

“你要是把头发剪短,一定比桂纶镁还漂亮几百倍。”李准继续诱导我。

我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骄傲地甩了甩油黑发亮的马尾说:“你没听过杰伦的歌吗?杰伦的歌里都唱了,你留马尾,才能撒野。没听过吧,乡巴佬!”我故意骂他乡巴佬,他是乡下孩子,和镇上的很多住宿生一样,最大的软肋就是害怕别人骂他们乡巴佬。他们都是大男孩了,男孩都很要面子,乡下来的男孩子更要面子,他们敏感得就像含羞草一样,轻轻一碰就耷拉了下去。

有好几个同学都扭头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他一下子像漏气的篮球一样,再不精力过剩地跳来跳去了。他坐回座位,脸像烧得旺旺的炉火,把我的后背都烤得发烫。

呵,伤心欲绝吧!活该,谁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不好偏要说我的辫子,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小姐就是靠着这根千里挑一的辫子才芳名远播的。它可是我的命根子,辫子在人在,辫子无人亡。这是我从十岁起就已经定下的人生信条。

我长着一张并不十分出众的瓜子脸,按我外婆的话说,这是照着我妈的模子刻出来的,这就注定了我从来都不会引人注目。我为我平凡的外貌自怨自艾了很多年,每当看到电视里漂亮可爱的姑娘,我都自惭形秽地抱怨妈妈,“就怪你当初粗制滥造,否则我也可以到电视里去。”

我妈也挺羞愧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得怪你外婆。我那时候直冒傻气地想,我又不是外婆生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就只怪你。为了宣泄我的不满,我从小就跟妈妈对着干,她让我朝东我偏要朝西,我们家因为有了我们这一对儿宿敌每天都硝烟弥漫。

我和我妈的紧张关系直到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才得以缓解,那一天妈妈在图书馆工作的同事到家里做客。那个阿姨把我拉到身边翻来覆去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是找不到值得夸奖的地方,显得很尴尬。当我打算挣脱她的时候,她忽然双眼放光地摸着我的头发说:“这孩子的头发真黑真粗啊!漂亮极了。”

平生第一次听人说我漂亮,我高兴得差点笑出了声,但是我没有得意忘形,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对她说了声甜得发腻的谢谢。她和我妈都被我的样子逗得差点笑断了小蛮腰。

我躲在妈妈的房间里,在穿衣镜里欣赏着被忽略了好多年的优点。那头黑发就像一条瀑布一样垂在肩膀上,闪动着星星一样明亮的光芒,看着看着,我的嘴角拉出了令自己陶醉的笑容。

那天妈妈专门为我洗了头,扎起了漂亮的马尾。我跑到巷子里,向所有人炫耀我漂亮的辫子。那些平时总爱喊我丑小鸭的伙伴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奚落我,他们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便唱起了很多年前比较流行的一首歌。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黑又长……

他们一边围在我周围转圈圈,一边哄笑着。像是满天星斗簇拥着那轮孤独的月亮,而我知道,这轮月亮再也不会孤独寂寞黯淡无光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听到越来越多的人夸奖我漂亮了,他们看着我的辫子时,就像是在沙漠上看到一块香甜的西瓜,露出了羡慕和觊觎的神情。我在这样的眼光中越发自信,把辫子甩得像一条马鞭。辫子是我唯一的亮点,也是我最骄傲的部分,我绝不容许别人轻视它。

从小学到初中,从来没有人说我的辫子不好看。直到上了初二,李准坐到了我的身后。他是我们班最高的男生,他坐直身子的时候就像一堵墙,后边的人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因此,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像在暗中窥伺食物的猎豹一样俯下身子。他的鼻尖离我的后脑勺只有一厘米,因此,他的脸总是被我甩来甩去的辫子扫到。就像他说的一样,他就像一只爬在牛背上的蚊子,而我的辫子就像一根牛尾巴,把他扫得无处安身。

李准总是可怜兮兮地摸着脸问我:“优优,你什么时候能把辫子给剪了啊?难看死了。”

我每次都幸灾乐祸地回答:“快了,快了,你晚上做梦的时候。”

他就无奈地叹口气,摇着头感慨命该如此。他显然并不是个认命的人,他从来都没放弃过让我把辫子剪掉的想法,死缠滥打软磨硬泡,他几乎什么办法都用过了。我从来都不买他的账,我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骂他乡巴佬,他是数学课代表,我经常向他请教难题,如果不是实在太烦了,我才懒得得罪他。

李准一上午都没再理我,也没动我的辫子。他平常最爱像屠宰场的叔叔扯猪尾巴一样扯我的辫子,一个上午总要扯好几次。今天上午他却没有,也没像他的同桌路虎一样拿铅笔头戳我的后背。上第三节课时,我终于沉不住气了,悄悄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像一坨烂泥一样瘫在课桌上,没精打采地用笔写着什么。他发现我在看他,连忙用另外一只手把纸挡住了。

放学的时候,我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李准却一把拽住了我的书包带。他红着脸递给我一架折叠得很精致的纸飞机,嗫嚅着说:“你回家再打开看吧!”他的脸憋得通红,比我骂他乡巴佬时还红。我环顾四周,同学们差不多都走了,只有路虎在教室里拍着篮球。我连忙将疑似情书的飞机揉成一团,在初三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想让人抓住我的任何把柄。

我一路上都惴惴不安,李准不会是给我写情书吧。我的同桌跟我说过,他觉得李准喜欢我。如果真是情书,我该怎么处置呢?我想我会像班花苏浅一样把它当着全班的同学念出来,不过我不会像她那么绝情。我不会念出李准的名字,我只要让人知道有人在追我就行了,这样一来,那些平常总在暗地里说我除了头发好看一无是处的女生就会闭上她们的嘴巴了。我的嘴角又弯成了一道月亮般的弧形。我正想得出神,一辆自行车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刷一下停在了我面前。如果不是本小姐反应神速,一场喋血车祸想必就在所难免了。

“你的眼睛长在脚底板上啦。”我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我骂完才看清面前的那个男生居然是路虎。

“我是想问,李准递给你的那张纸条是什么?该不会是情书吧!”路虎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路虎是班上的纪检委员,职责是协助班长管理班上的纪律,可是后来我们发现,他的工作内容不仅仅如此。他最擅长的是打小报告,说白了他是个内奸,班上的任何风吹草动一旦被他发现,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在他的帮助下,班主任成功地将班上的好几对鸳鸯都消灭在了萌芽状态。由于战功卓著,他成了班主任的心腹,也成为了同学们的心腹大患。

我皱了一下眉头,横了路虎一眼,没好气地说:“是一道数学题的答案,这你也要管啊?”

“是吗?那给我看看就更没什么了。”他冷笑着,将手伸了出来。

“看你个头。”我恼羞成怒地骂了他一句,便扭头跑掉了。我听到路虎在我身后得意地喊道:“你不给我看,我也能查出来。”

一回到家,我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把那架揉成一团的纸飞机打开。我的手颤抖得像个老太太的手,拆开飞机的时候把纸条的一角给撕坏了。看到纸条的时候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纸条上写着:“优优,你骂我乡巴佬,害我在班上出丑,我一定会想办法剪掉你的辫子的。”信的结尾画了一个表情,像是QQ图像上奸笑的表情。

那个图像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李准的脸,对着我龇牙咧嘴地奸笑着,我的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我把纸条重新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里。我当然料想不到,因为这张纸条会闹出那么多事来。

第二天上午,路虎叫我和李准去一趟办公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像在擂台赛上胜出的一方似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们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们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该去想男女私情。”班主任开门见山地进入了谈话的主题,他的语气和缓,似乎是在谈一件离自己很遥远的事。

“老师,你是说纸条的事吧!”李准抢着辩解说,“那是一道数学题的答案。”

“答案?李准,你不要在老师面前撒谎了,老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们那点小伎俩还瞒得过我?我也不需要你坦白什么,知错就改就行了。”班主任依旧笑吟吟的。

“老师,那真是一道数学题的答案。”我也马上奋起反抗。

没想到班主任的脸色刷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像是上了一层寒霜。他有些气恼地说:“你们俩都是班上的尖子生,我只想提醒你们一下,让你们悬崖勒马。如果你们还是坚持说那是数学题的答案,我只能请你们的家长过来谈谈了。”他的话软中带硬,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李准比我反应还快,他见风使舵,露出一脸的羞愧说:“对不起,老师,那确实是一封情书,我们知错了,我们这就悬崖勒马。”他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我没说话,但是我的上嘴唇咬着下嘴唇,装出了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这样果然奏效,班主任的语气又缓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承认了就好,但是你们不能坐在一起了,你们的座位必须调开。”

李准一回到教室就气势汹汹地揪住了路虎的衣领:“是你告的状吧?居然诬陷我们。”他目露凶光地盯着路虎。

路虎却一点都不害怕,他拍着李准的手说:“快放开,不然让班主任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他的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奸笑,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依照李准平日的个性,他早就给路虎一个大大的嘴巴了。可是他却放开路虎,丢下一句派不上任何用场的狠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路虎笑得更加厉害了,他手舞足蹈地说:“演得真像。”如果我足够聪明,就应该从这句话里听出他们的猫腻,而我当时正气血攻心,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当天下午班主任就调换了座位,我原地不动,李准退后了两排。班上最调皮的男生杜唯坐到了我的身后。

杜唯上课从来不听讲,总是拿着一堆篮球杂志翻得哗哗响。这倒无伤大雅,大不了我用卫生纸把耳朵堵起来。最讨厌的是他喜欢拉我的辫子,他拉我的辫子时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就像是要拔一株野草一样猛地一拉,我的头便疼得要爆炸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不许再动我的头发。”他却嬉皮笑脸地看着我说:“你的头发真是好看!”于是我便不好意思再发火了。我的姑息使他越来越无所顾忌,他简直把我的头发当成一种玩具,我也只有咬牙切齿的份儿,我拿他毫无办法。

四月份的月考成绩下来了,我的数学又退步了,数学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早告诉你要找个数学好的对口帮扶一下,你偏不听。你的数学再不提上去,考县重点有点悬啊!”

我默默地看着卷子上那低得可怜的分数,泪水差点就不争气地落下来。

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而杜唯恰恰在这当口又扯着我的辫子说:“把你的数学试卷拿来看看,听说你考的和我一样多。”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我看得不错,正是嘲笑。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看到他指缝间的那根头发,我和他还能将这种恶劣的关系持续到中考完毕。而我恰恰看到了那根头发,那是我的头发,又粗又黑,除了我的还有谁的?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问:“你干吗?”

我没有理他,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指缝间拿出了那根头发,我像面对自己的残骸一样伤心欲绝地看着我的头发。我想,在过去的那段日子,一定不止一根头发被他粗暴地拔了下来。想到这儿,我的怒火便像泼了汽油一样腾地燃烧了起来。我将头伸向了他的手,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我便狠狠地在他的手指上咬了一口。他疼得“哇”一声大叫,便把我甩开了。我看到他的一根小指在向外渗着淡红的血,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我替我的那些无辜的头发报仇了。

杜唯甩了甩被我咬伤的手指,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辫子,拿起一本书“啪”一下打在了我的头上。“叫你咬我!”他恶狠狠地说。

我的头嗡的一声响,我并不觉得疼,但是我的泪水却夺眶而出,我趴在课桌上嚎啕大哭起来。我感觉很多人围了过来,他们都议论纷纷。其中有李准的声音,我听到他说:“你怎么可以打一个女生呢?”

杜唯却比他还大声地反击道:“谁让她咬我呢?她属狗啊!”

“你才属狗呢!”李准大声骂了一句,两个人便厮打了起来。教室里混乱极了,就像一壶沸水在我耳边翻腾着。我听到书本落地的声音,厮打的声音,惊呼的声音,以及怒吼的声音。我停止了哭泣,我的头脑里变得一片空白。

直到班主任大驾光临,李准和杜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对方。他们得到的处分是写一份三千字的检讨,打扫一个月的教室。这是我听过的最严重的惩罚。

杜唯恨死我了,他从办公室回来后一眼都没看过我,便自作主张地把课桌搬到了最后一排,他故意大声对他的哥们说:“不就是一根头发吗?至于下那么重的口,那根辫子就像把扫帚一样难看,还那么敝帚自珍,真是难得。”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李准也没再看我,我打算替他打扫一个月的教室,他断然拒绝了,他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在我的面前扫起了一片尘埃。我在他眼里看出了一丝嗔怪,我的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疼。

五月是夏天的开头,太阳毒辣得像是一把刀子,我的额头经常被这把刀刮得汗如雨下。那时离中考还有一个月,每天学习忙得四脚朝天,没有一点闲暇去打理自己。头发也总是像被涂上502胶水一样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脏兮兮的,按我妈说的,简直像个乞丐一样。她总是催我抽点时间洗一洗,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时间,我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卷子要做。

那时同学们和我说话都离我远远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有一天,路虎扯了扯我的辫子问:“你有多久没洗头发啦,如果没有时间洗,大可以剪掉,剪掉肯定比现在看起来舒服。起码闻起来舒服点。”

第一次,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看到班上几个女生相继剪掉了她们的辫子。我萌生了剪掉我的命根子的想法,我向身后瞥了一眼,看到了杜唯充满恨意的眼神和李准躲避的眼光。我的想法便更加坚定了,它既然只能丑化我的形象,成为惹祸的工具,留着也没有任何好处。

那天在理发店里,我紧张地看着理发师的剪刀伸进我油黑的发丝里,接着,我便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我的头发便坠落了下去。而我心里那一块绷紧的东西也突然松懈了下来,我感觉自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对理发师说:“再剪短点,再短点。”

我走出理发店时,感觉凉爽多了,头顶也不再那么沉重,我学着李准的样子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感觉这样也挺潇洒的。这时我看到了李准和路虎,路虎指着我,笑得腰都弯到了脚尖上。而李准也一边笑一边打电话,我疑惑地朝他们走过去,这时一辆自行车刷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上端坐着杜唯。他们三个站在我面前,像站在舞台上的小虎队。

“我说我有办法让你把辫子给剪掉吧!”李准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奸计得逞的笑容。

我像被雷击了一下,我停下了走向他们的脚步,因为我已经明白,我早就被安置在一个设计好的圈套里。

发稿/徐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