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你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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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直排滑冰鞋和宽大的书包安静地伏在桌角。我知道姨妈还没有来接弟弟。准确地说是不会来了，只有在吃过饭后让妈妈把弟弟送回家，还要和他无奈地站在空旷的院门外，看又大又黑的楼内没有一个人。而现在，他一定和一帮整天无所事事的狐朋狗友蹲在一起，头碰头，不留任何外人可以介入的机会，疯狂地玩着成把的游戏牌，由于他们呆的时间过久，会散发出种种令人恶心的汗臭味。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幼稚小男生的低劣行为。
已经好久不敢再用近乎尖刻的话去责备这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况且他才刚刚到一米四的个子，像可怜的小萝卜头。我又分明记得前段时间他在我家白吃白喝时对他的冷嘲热讽，他却依旧埋头扒着碗里的饭。还不时挑剔地将盘里最营养的东西占为己有，故意吧唧几下让我听见，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前额几缕倔强的头发张扬地耸动着，偶尔抬头冲我翻翻白眼一脸不屑。面对他刻意装出来的无所谓，我总是厌恶至极，责骂他那只知道用钱补偿他的妈妈。随后，我清楚地记得那个让我讶异至极的画面：多少年从未让我看到过流泪的小男子汉正噙着泪水，刻意让那些透明的液体不留出来，手指紧紧摁着餐桌的边缘，以致手指的关节凸露明显的白色，眼泪该是在眼里塞得过满，直接跌到衣服上，健康的皮肤有一点残红……我现在联想起那一片断都会有一阵阵压抑的自责和伤感，当时却也虚伪地将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了。
猛然回过神，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很不熟练的动作。随即门开了，又瞥到弟弟额前不羁的碎发，右手紧紧提着一袋便当，讨好地说：“姐姐。大姨妈有事让我带回饭来。之后要你送我回家了。”我努力使自己微笑……
晚间的风有些破裂的感觉，似乎有把沉重的刷子在眼皮上来回地揉动，麻木的眼皮不容易张开，只能困难地眯着眼迎着风。弟弟背着宽大的书包穿着那双笨重的直排旱冰鞋，左手紧紧地抓着我扶着车把的右臂，我知道的，他其实不需要任何辅助物。可现在的弟弟显得不那么飞扬跋扈，路边橙色的灯光将他的碎发泡得有些迷离的色泽，光线里有些浮游的细小尘埃。他好似在走一段雷区，像是随时会被脚下突如其来的爆炸。撕裂成光线里浮游的粉尘，不得不小心翼翼。
起风了。头发努力地挣扎着往后掀。弟弟一脸茫然，携带着沙哑的腔调撕裂着曾经单纯的眸子：“姐姐，妈妈每天都不回家，电话也不打，我怕有一天妈妈突然消失我都不知道……爸爸给我买耐克滑板了，买了两个，他也给她的孩子买了，他会不会很快不要我了……”他说着他爸爸敷衍的补偿，妈妈所有的心事，弟弟还是个可怜却很懂事的孩子。弟弟那个带有棱角的“她的孩子”硬硬地嵌入我塞满太多怜惜的耳域。我难以理解姨妈为何狠心地要把自己所有的苦水让弟弟和她一起背。
从院子的栅栏外看偌大的房子，只有空洞的漆黑，是否这么多日子在人们没有去注意的房子里的一片沉默中，潜藏着一个十岁孩子落寞的恐惧和绝望?弟弟无力地推开院门，像是刻意强调着的“吱呀”一声，弟弟扶着楼梯把手吃力地上楼，我跟在后面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摔下来。突然，弟弟匆忙转身松开了扶着楼梯把手的手，向楼下滑，我伸手去抓他，可只抓住了空荡荡的气体，随即，弟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由于惯性向外滑动了一段。我清楚地看到他跌倒后腿部和胳膊处渗出大片的殷红，我在想什么哪?是麻木了吧?是保护不了他了吧?那个身体单薄的幼小孩童就那么硬硬地站起来，他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随即弟弟吃力地滑出去。我才突然顿悟似的跟着跑出去。
弟弟冲到一辆刚刚停下的车前，狠狠拽住正从车里往外抱东西的男人。男人生硬地转过头，我看到了叔叔以及他身边高傲的女人和一个比弟弟小几岁的男孩。那像是一个很和睦的三口之家，弟弟在那里添加了一抹不和谐的色调。弟弟用脚踹着叔叔，那表情像是看到了难以忍受的龌龊景象。叔叔拽开弟弟，不耐烦地说：“逸轩，别闹了，当着阿姨和弟弟的面哪!”我迟迟跑过去将弟弟的手拢在后面。弟弟绝望地嘶吼：“姐姐，我说吧，爸爸不要我了!”我看到那张单纯白净的脸几乎扭曲成一团，眼泪随即溅到了殷红的伤口上。我扯着嗓子冲叔叔大吼：“你走，你别逼他了，别忘了你是他爸爸啊。”弟弟压着沙哑的喉咙带着哭腔说：“姐姐，别哭了，我的腿，疼。”
叔叔木然站在原地，我扶着弟弟走向前面的诊所。
弟弟哦，不要认为这个世界不公平，爸爸是变了，但你不要遗忘你自己……
伤口上被涂了双氧水，包上厚厚的绷带，小脸还挂着丝丝水渍，弟弟龇牙咧嘴，帅气地说：“姐姐，我不哭，你不用担心我给你丢面子。”我嘿嘿地不住傻笑。听妈妈说弟弟下一周就要去寄宿制学校上学了，是妈妈帮弟弟转的学。低头看到穿得和弟弟一模一样的短裤，这应该可以成为我和弟弟联系的介质了吧。我淡淡地看着坐在高高的坐椅上耷拉着腿的弟弟。他正逆着光想什么心事，淡黄色的光很和煦很美好。
弟弟，漫长的时光洞穴另一头会通向阳光灿烂的晴朗世界，其实我们一直在幸福里一点点长大，那些撕裂的声调，难以容纳的镜头该会随着想象中童话的恣意临近而一点点被我们包容。时间好像没有尽头。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应该是开始的结束吧，我们要做幸福的小孩。
弟弟，你要乖。
要乖。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