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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莉莉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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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瞧不起她吧。

可是,凭什么?

你不了解她,

你不知道她的故事。

真的,别笑,这真不像一个爱情故事。

可是,此刻的家驹,就那么真实地看着莉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她看起来马上就要生了。

家驹和莉莉相遇的时候,正是他人生之中最倒霉的,被人追债的时候。她呢,是一个二流酒吧里陪唱的――就叫她“歌女”吧!反正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21世纪了,再也不是唐朝那样商人和歌女相爱的时代了。玩玩而已,逢场作戏,彼此彼此。

投资失败了,家驹欠下一屁股债,被人四处追杀,可是,把自己的小公司卖了都不够赔的。家驹的合伙人猴子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非拉着他去歌厅唱歌解闷。猴子太过分了,说反正口袋里就剩这么点钱,不如叫个女的来陪着唱。家驹一把没拽住他――还不光是因为钱,他骨子里其实是个老实孩子,叫人来陪唱?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就这样,莉莉懒洋洋地倚在了他们包间的门口。她长得倒是蛮好看,手提着一只鲜红的包包,人造毛的大领子衣服,红褐色头发,挑染了几撮亚麻黄,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猴子招呼着让她坐过来,又忙活着拿烟抽。这一拿拿出事儿来了烟落在车上了。猴子去车上取烟,就此一去不回。

家驹这个难受!身子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莉莉拿起遥控器,又是懒洋洋地问:“老板,唱哪首?”家驹手足无措,只会一个劲儿地说:“你先唱,你先唱。”

莉莉偷瞥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一下。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猴子的电话终于来了,带着没出息的哭腔。原来,他刚出门就被要债的逮住了,车也被人扣了,还被威胁说如果三日之内不还钱,就给自个儿收尸……他劝家驹赶紧回福建老家躲躲。

家驹心里乱成一团,坐不住了,起身就要走。回头看见莉莉,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赶紧说:“要不,要不咱俩商量个正经事儿吧。”

莉莉似笑非笑:“呵,正经事儿?和我有什么正经事儿呀?别说你爱上我了吧。”家驹有点愤怒:“想什么呢你!”

他想让莉莉陪他回趟老家,冒充他的未婚妻。

又是老一套,在电视里小说里都见过类似的情节――家驹的父亲病了,临走前想看着儿子娶上媳妇。莉莉很聪明,撇着半生不熟的京腔夸他:“嘿,你这儿子真是够孝顺的。”家驹的脸一下子涨红,嗫嚅着求她:“就算你帮忙吧。”莉莉玩着自己的头发梢,看都不看家驹一眼,干脆利落地说:“好,你给个价,我觉得行就去,不行就不去。”

最后两人以来回软卧,酬劳一千块钱成交。

莉莉对价格十分不满,家驹赶紧安抚她:“我们那儿风光好,我包吃包住,就当带你旅游一回。”

莉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家驹带莉莉去理发店染黑了头发,刮掉了指甲油,又带莉莉去商场,特意嘱咐让她挑一身看起来正常点的衣服。他自己则站在商场门口抽烟。可就这一会儿工夫,家驹被追债的逮住了。恰巧莉莉打电话过来,抱怨地问他哪里去了,家驹连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黄老板,黄老板,你好。”

莉莉一头雾水:“什么黄老板?我莉莉呀。”

家驹自顾自地说:“好的,好的,明天发货,15万,就这么定了。”

莉莉发飙了:“说什么呀你,快点过来付账!”

两个要债人看着他演戏,长头发的挥挥手说:“快滚,限你一天时间,后天再拿不出钱来,剁了你的手!”另外一个戴帽子的不说话,只是拿着刀子朝他划,家驹连滚带爬地找到莉莉,付了衣服钱,直奔火车站。

车开了,离北京越来越远,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好,家驹刚刚松口气,可是莉莉气冲冲地跑过来劈头盖脸地问他:“我问过列车员了,明明有软卧,干嘛骗我?”家驹尴尬地一笑:“哦,又有软卧啦?是刚刚有的吧?”莉莉一跺脚,拿出两张白纸:“你这个人蔫坏蔫坏的,我不能老吃亏,咱俩签合同!”

白纸黑字,两个人都像模像样地签了字。签完了,都觉得想笑,家驹赶紧咳嗽了一下,严肃地说:“莉莉,记住你的新身份。你是青岛姑娘,父母都是大学教师,你则是优秀的小学教师。”莉莉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

半夜,家驹看见莉莉在玩扑克牌算命,家驹瓮声瓮气地说:“不嫌累?还不睡觉?”莉莉的声音还是哑哑的,懒懒的,很好听:“反正也睡不着。”

“你也信这个?”

“胡乱算算,看看我将来能不能在北京挣够了钱,回老家做个小生意。”

家驹看着莉莉的脸,灯光下她没有了白日的霸道,添了几分柔软,不由地说:“嗨,我发现你晚上比白天可爱。”

莉莉白他一眼:“我本来就是上夜班的嘛!”

到站了,家驹带着莉莉转乘汽车。莉莉的困劲儿上来,头一磕一磕地,家驹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把她的头安放在自己肩上,莉莉很安心地倚着他,睡得很香。

下了汽车,又换了三轮摩托,终于到了。风光真美,嫩绿的稻田,潺潺的小溪,美丽的月牙桥。这可比北京好!莉莉的精神来了,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跟家驹一路往家里走,村子里的人们都跑出来瞧她。

家驹的外甥女香草早就等在门口,看见两人来了,赶忙回去报信。一大堆人从屋子里出来,拉住家驹嘘寒问暖,家驹忙不迭地介绍莉莉,人人都夸莉莉:真漂亮。莉莉看得出来,这是真诚的赞美,不是灯红酒绿中的逢场作戏。

家驹家是那种典型的大家庭的福建民居,一重又一重,莉莉大惊小怪地咋呼:“家驹,你没告诉我你家这么大啊!”家驹赶忙示意她小声点,莉莉突然想起来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小学老师”,不是“歌女”,她感到一阵阵悲哀,

妈妈看着“准儿媳”,没说话就掉下泪来,家驹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欺骗父母,应该天打雷劈,但不骗他们,同样也是不孝:他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父亲半躺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家驹看着父亲衰老的脸,静了静,艰难地说:“爸爸,我把媳妇给您带回来了。”回头捅捅莉莉:“快喊爸。”莉莉犹豫了一下,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就喊了,眼前这个老人似乎听到了,眼睛微微一动。

晚上,莉莉早早爬上床,使劲伸伸懒腰,家驹脱了衣服也想上床,莉莉惊叫:“你怎么回事儿呀你?是不是演戏太投入了?”

“就这一张床,难道让我睡到地上?要是睡别的屋,戏不就白演了?”

莉莉不高兴地翻过身去:“那你睡对头。还有啊,这得加钱!”

家驹敷衍着,听着莉莉的细微鼻音,好久没睡着。半晌,莉莉也动了一下。他知道她也没睡着。

家驹妈妈想要家驹马上举行婚礼,莉莉相当气愤:“这不是糟蹋我么?”家驹赶紧低声下气地接上:“我加钱,我加钱,”莉莉又气又笑,只得说:“下不为例!这是最后一次迁就你!”

下午,莉莉想出去溜达一会儿,刚刚走出弄堂,家驹妈妈拿出一只镯子要给她戴上。莉莉挣扎着说不要,家驹妈妈哭着说:“祖上传下来的,一定要收

下。”

家驹妈妈前脚走,莉莉立刻拿起镯子,对着阳光观察成色,如水的翠色里游走着一丝丝红,有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想落泪。

莉莉漫不经心地拿出镯子给家驹:“喏,你妈给的,你收着吧。”

家驹看了看,笑了:“我妈给你的,你就拿着好了。”两个人推拉一番,莉莉忽然坐起来,往家驹脸上亲了一口,却又马上拿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说。“好了,我拿着镯子,咱俩扯平,两不相欠。”

家驹愣了。

婚礼很热闹,莉莉梳了高高的发髻,红色的旗袍,浓妆,看起来就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新娘,不成想两人夫妻对拜的时候,莉莉忽然捂住脸哇哇大哭……屋内屋外来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

家驹赶紧着把莉莉拉到一旁,莉莉伤心地哭道:“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真的结一次婚。”

家驹慢慢地把莉莉拉到怀里抱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哥哥那样安慰地拍打着她。

婚礼那么繁琐冗长,但莉莉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就是家驹那一瞬间的拥抱和抚摸。嘈杂的人声忽然远了:世界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个生意失败被人追杀的男人,一个去北京寻梦却当起歌女的女人。

院子里的茉莉飘出香味。

洞房里,莉莉摸着大红绸子的被褥,没头没脑地说:“不管怎么着,反正我结过一次婚了,”家驹听着,觉得有些难过,撇撇嘴,想哭。这一次,他们把枕头摆在一起。

第二天,家驹在路边打水,忽然看见一辆北京车牌的吉普车贴着他的身子开过去……追债的!家驹懵了。

回到家,家驹给父亲喂药,父亲却不肯吃。家驹劝着劝着,眼泪冷不丁流了一脸,“你哭着闹着让我回来,回来又不跟我说话,有时候我还想呢,等以后挣着钱了,在北京买一套房子,接你和我妈去享两年福……你倒是快点好啊!”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受的惊吓和委屈一股脑涌上来,而又明明是无人诉说的。这个衰老的父亲那么无力地半躺在自己面前,只能提醒自己的无能和不孝。他呆不下去了,哭着跑开。

莉莉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赶紧躲开了,她觉得家驹不愿意让她看见,

是呀,他们两个身体里都有一个脆弱痛苦的小人儿,不过迄今为止,这两个小人儿羞于露面,还是藏在厚厚的壳子里,偶尔露出头来,又赶紧地缩回去了。

家驹的父亲当晚就去世了。

办完葬礼,家驹准备回北京,继续他的北京梦。他掏出一点钱来给妈妈,妈妈不看他,轻声说:“你自己留着吧。好好在外面闯,挣了钱找个真正的媳妇。”家驹的手抖了一下。

快离开了,家驹带莉莉出去走走,看看乡下风光。站在碧绿的稻田边,莉莉惆怅地说:“让我好好看看吧,以后再也来不了了,”家驹坏坏地一笑:“那也说不定,也许你真的成了我媳妇儿呢。”莉莉没有发飙,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家驹低下头,“那是从前。”

家驹把莉莉抱在怀里,很认真地亲了她。莉莉回过头来看见稻田,一时觉得自己耍融在里面。

这天早晨,莉莉洗了脸,坐在梳妆台旁仔细地化着妆,香草偷偷走进来,羡慕地看着:“舅妈,你真漂亮。你能不能带我去北京啊?”莉莉笑起来:“你还小呢,等以后吧。”回头看见小姑娘失望的表情,不落忍,赶紧安慰道“来,我给你化妆吧。”小姑娘高兴坏了,赶忙地把脸凑过来。这时,家驹走过来,一看见这场景,立马炸了,勒令香草马上把妆洗掉。香草哭着跑走了,家驹回头跟莉莉吼:“离香草远点!别带坏了她!”

莉莉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声不吭收拾行李,一个人离开了家驹的家。拖着行李箱走在乡间的土路上,磕磕绊绊地,莉莉忽然觉得那么疲惫。

莉莉刚刚坐上汽车,家驹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二话不说把她往车下拉。一车子的人都拦着他,家驹大吼一声:“这是我媳妇儿!”

两个人撕扯着下了车,家驹生气地说:“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万一出危险怎么办?”莉莉把自己重新装到那个属于她的壳子里去:“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管我?”

“我凭什么管你?我告诉你,你是我从北京带过来的。我得把你送回去,到时候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两个人还自顾自纠缠不休,追债的人已经悄没声息地站在了身边。家驹知道这一回注定是逃不掉了。

三个人一路拉拉扯扯,莉莉不放心地跟着,又觉得害怕。

戴帽子的回头看见莉莉,忽然有了办法,很认真地和家驹商量:“你要是真拿不出钱,我把你老婆带走,到时候你拿钱来赎。”不等回答,转身就去捉莉莉,莉莉吓得本能地回身便逃。家驹一边挣扎,一边喊:“这是人干的事儿么?”看帽子仍旧没有住手的意思,终于声竭力嘶地叫道:“她不是我老婆,她是我花钱雇来的!”

帽子猛然停住,回头逮住家驹没完没了地揍了起来。

莉莉吓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大声喊救命。她满脸都是汗和眼泪,大吼大叫,声音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不是让我跟你们走吗?我跟你们走!你们吓唬谁呀,有什么呀!告诉你们,我不是雇来的,我就是他老婆,你们来抓我呀!”

他们不理她。

打累了,三个人都瘫坐在地上。长头发说:“我们大老远的来了,不管怎么样也得有个结果。要不然给我们留下一个手指头,钱就不用还了。”帽子照例还是行动派,唰地拿出刀子,把家驹的手往墙上按。家驹拼命挣扎着:“别切!别切!”

莉莉狂叫一声:“住手!”

莉莉手里哆哆嗦嗦地举起了一张银行卡。

家驹绝望地闭上眼睛:“别给他!来啊,来剁我!”

“帽子”拿到银行卡,问了密码,打电话查询了余额,马上喜笑颜开地走了。

莉莉一声不吭地瘫坐在地上。

只有她知道那八万块是怎么来的。一个人在北京那么大的城市里挣扎,什么罪都受过,好不容易有了这些钱,就这么唰地一声没有了。

家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抱住莉莉。她只是不停地打哆嗦。

家驹轻轻地呼唤她:“莉莉,莉莉,哭出来。”

终于,她哭出声来,拼命地抽打着他:“郭家驹,你这个混蛋!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家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莉莉,莉莉,听着,我还你,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