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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和七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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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还用你哪咕咕叫的洋机器?

可要开春了,还没得一户人家来租牛,往年租牛是排着轮子,生怕到时没得牛。小春播种了,果真是冬云家的机器在耕。牛哥看了一家家的田地翻成一新土,心中很茫然,难道这牛真的无用了?带着疑问,他来到张二师家。张二师在村小教书,是我们黑水凼的知识分子,大家有什么闹不明白,就上他家去请教。

“这牛真的没得球用了?”

“哪个说的?”

“哪个也没有说呵,没得人租我的牛去耕地犁田,下半年我拿什么去交给队上?”

张二师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家的田也是请冬云的机器耕的。

“牛耕一亩十元,机器耕一商七元。人家便宜呵!”

“我们的先人都是牛耕,这机器长得了么?”

张二师不答了,因为牛哥的心中只有牛。

那年,租了牛哥家牛的只有三户,一户是他的二叔,年年给他家耕地犁田,牛哥都只收一半的钱;一户是八队的岳父家,白耕;一户是自己穿开裆裤的朋友,叫岳全伏,人在外头,年年的田地都是牛哥家代耕代种代收。

又到了上交队上分成款,牛哥拿出23块钱,冬云气得脸色比偷了他婆娘还难看。

“你是成心来臊我的皮嗦?”

牛哥嚅嚅:“我――我――今年就这么多呵,你又不是不晓得噻!”

冬云更加气,怒冲冲道:“不交齐300元,拆房卖瓦!”

牛哥回到家,蔫成了冬天的竹叶,向下着。

七头牛都在圈里,呼呼地吃草,不知道它的主人心中的苦楚。

牛嫂白了牛哥一眼,然后长长地一叹。跟牛哥结婚七八年,差不多没有吵过架割过孽。牛哥给生产队放牛摔跛了腿,她都没有一分怨言。这回,恨牛哥比汤圆粉子还糯,今年确实没有找到钱嘛,拿什么交队上?你冬云不是欺负人吗?

乡村的夜晚冷清,电视还没有普及,广播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味道。年关将近,队里的上交款愁得牛哥弯了腰,就像雪压的树枝,直往地上垂。牛嫂的心也如牛哥,恨不能一夜从肚子拉下钱来。

冬云派人带来话:腊月底得把款交了,不然就不客气!

不客气的事见得多,不交提留的王哈哈到乡里蹲了半个月黑房子,超生娃儿的聂其明家给牵了过年猪。这冬云不会轻轻饶恕牛哥一家的,看来这个年还不知怎么过。

牛嫂看着只会唉声叹气的牛哥,心中的不满渐渐升起。男人得顶天立地呵,那怕跛着脚,身子骨也比我们强!牛嫂对憨坐着的牛哥说:“要不,我去给冬云求个情,好孬我们还是挂角亲。他的二娘和我的三婶的舅母是表姊妹。放过我们今年,以后我们会补起来。”

牛哥也没得好办法,只好同意。

牛嫂只有二十九岁,长得结实,脸说不上美,但有几分秀气。这晚她特意穿得干净,头也梳得光鲜。捉只本是准备过年送给爹妈的大公鸡,绕着弯弯路,来到冬云家。

乡下的门一般是不关的,冬云正在吃饭,只是不见他的老婆娃儿。依着转角亲,牛嫂叫了声:“表哥!”

“呵,呵,是牛嫂嗦,吃没有?”

“吃没有”是我们黑水凼的口头禅,并不一定就是要叫你吃饭。

“表哥,表嫂她们呢?”

“回娘家了,她大哥明天贺房子,早带着娃儿去了。我明天也要去。”

闲白一扯完,就该是正事了。牛嫂向当村民组长的表哥诉说了今年没有人来租牛的事。

冬云四十来岁,憨厚的脸上长着双耗子似的眼睛,老是转个不停。

“完了?”

“完了。”牛嫂不知冬云会怎么回答她,促地站地那儿。

“其实,这很简单,要不你家不再给生产队放牛了,今后用牛的人会越来越少。”

牛嫂想,她家不放牛,跛子会做什么?

“要不,就拿你来抵上交款!”

轮到牛嫂惊奇了:“拿我来抵上交款?”

冬云:“是的!”

“表哥,我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跟我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你家七头牛,你跟我睡七回,一年的上交款就不交了!”

这下,牛嫂的眼鼓得比牛眼还大。

冬云的眼的,像光一样钻进牛嫂的衣衫。虽然是冬天,穿得厚厚的,牛嫂还是感受到了那钉子一样的眼光钻得她生痛。往天听说,哪家要得救济,要分好地好田,不光要给他送东西,还得给他送女人。原来以为是玩笑,看来是真的!

冬云见牛嫂半天既不反对,又不答应,以为同意了,就上前牵牛嫂的手。

“叭”!狠狠地掮在冬云的脸上,牛嫂转过背,像鬼追来似的逃跑。回到家,不顾孩子在场,便嘤嘤地哭开了。牛哥天生不会劝人,木木讷讷的,两只手反复地搓个不停。

“你就会搓!你就会搓!真是球都搓不出来!”

牛哥真不知咋个办。牛嫂往天的温情不见了,跟其她女人一样地发毛使泼。

腊月将尽,牛哥还想不出办法来。天气一天天冷,牛哥的心急得鬼火在烧。冬云已发了话:不交钱,别想过年!

牛嫂已好多天没有同牛哥亲热了,火燎火的。还有什么心情!加上牛嫂自从那晚开始,心像吃了秤砣,压得沉沉的,对牛哥越来越不满!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这么多年没有穿过件伸抖的衣裳,吃过顿像样的饭。倒不如――

牛嫂被自己的想法吓倒了:自己真的是个?

当牛嫂像梦中那样躺在冬云身边,还在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不是冬云的家,也不是牛嫂的家,是我们黑水凼一个叫阴山堋的地方,远离人家户,人们几乎不会来。在一堆枯草上,牛嫂抵了一头牛的上交款。

冬云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草,然后很从容地说:“还久我六头牛呢。”

牛嫂恨恨地说:“给你六头母牛!”

牛嫂等了好一阵,待冬云远离了,才用刀砍了一背柴,慢慢地回到家。晚上,特意早早地煮好饭,看着牛哥呼噜噜地吃完,心中充满内疚。床上她主动去撩拨牛哥,牛哥受宠若惊,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诧异,便万分努力,牛嫂在下面却潸然泪下,心中暗暗道:可怜的男人呵,不是我要对不起你。都是这该死的牛!

腊月将尽,正月潜来,牛哥更加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冬云这人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为什么近段时光不见他的传话呢?牛哥越想越不对头,担心哪一天冬云会带着人来拆他们一家三口遮风躲雨的破屋,而这担心一天比一天重,到了初九,这担心终于成为现实。

冬云操着手,嘴上叼着根带把儿的烟,一步三摇地向正在家编篾篓的牛哥走来。牛哥心里直哆嗦,心想这一关咋个过。不料,冬云上前,亲切地拍了一下牛哥的肩道:“你还欠我六头牛呢。”

看冬云的脸却带着笑。

这时牛嫂从灶屋出来,脸一下像奶娃儿“送桌米”(当地对做满月酒的俗称)时的鸡蛋,全是红的。

俗话说老婆偷了人,全世界都知道,只一个人不知道,那就是他的丈夫。那天以为没有人看见,其实还是被在山上采药的歪歪嘴老远望着了,他回家一摆,全村人也就在私下传开了。自从冬云来到家,凡是牛哥出门路过的地方,后面的人都会悄悄喊:“你欠我六头牛呢!”后来有的捣蛋鬼干脆故意让牛哥听到。一次,两次,他不在意,听多了,尤其是说这话的声音那么阴损,眼色是那么地诡谲,中间没得明堂

才怪。

没有给牛嫂坐老虎凳,也没有给她灌辣椒水,在床上,牛哥用膝盖顶住牛嫂的腰,一只手卡住她的喉咙,牛嫂就招了。这一招,倒弄得牛哥没了主意,因为他明白牛嫂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孩子,是他这个大男人没用,才使得老婆去抵债。

牛哥呜呜地哭,怕孩子们听到,用铺盖蒙住头。牛嫂的心里更是难受,默默地陪着牛哥掉泪。

第二天,牛哥起了个大早,把七头牛全都杀了。牛皮生卖,肉便宜卖,不几下就卖光了。牛嫂担心牛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不敢问。牛哥留下一胯牛后腿没有卖,晚上牛哥对牛嫂说:“我们把这腿牛肉送给组长冬云。”

牛嫂不相信牛哥会去送人情,但她也没有反对。因为乡下杀了猪牛羊什么的,给组长送也是惯例。

冬云大大咧咧地收下牛哥两口子送的东西,嘴上说:“你们太客气了。但牛是生产队的,你们想杀就杀,恐怕不对吧?”那晚的冬云不知在什么地方喝多了,舌头有些大,话结结巴巴。

牛哥说:“我们把杀牛了,卖的钱一半归你。不就对了么?”

冬云一想,反正集体也垮了,落到包儿头才实惠,也就不再说什么,高高兴兴地收下牛肉。

就在冬云接牛肉的一瞬,牛哥抽出藏在夹窝下的杀牛刀。

冬云吓尿了:“表表表妹夫,你你你要咋个都好说,别别别动动动粗!”

牛哥道:“别害怕,我不会杀你,我只是想把你的卯蛋劁出来,换上颗牛的卵蛋。”

牛嫂在一旁早吓得昏倒在地。

牛嫂醒来时,见到的不是冬云的尸体。而是丈夫牛哥的尸体。冬云正在指挥一伙人给牛哥盖上铺盖。大家围着,没有一息声响,仿佛谁说一句,气就会把天震垮似的。

后来派出所的人来了。不过牛嫂已不知道这些,因为她疯了。疯了的牛嫂嘴上只会哇啦啦地喊:“七头牛,一次一头,你干不?”

冬云还是当他的组长,牛哥是自杀的,与他无关,之后他将手扶拖拉机卖了,到城头做生意,倒是越做越发。只是他再不吃牛肉,甚至怕见到牛,听到牛的声音。有次他回黑水凼听到路边几声牛叫,当场晕倒,住了三个月院才好。

牛嫂疯疯癫癫,在城里乡下乱串,和冬云的小车相遇,牛嫂挡在路中不让,冬云下车,牛嫂一把拽住他吼道:“七头牛,一头一次,干不?”

这回吓得冬云住进医院,再没有出来,听人说他也疯了,在精神病院,见到医生就喊:“牛来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