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懂得怀念的时候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懂得怀念的时候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1976年,我14岁,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就在那一年,发生了20世纪人类最大灾难之一的“唐山大地震”。

夏天并无特殊的迹象,人们平静地生活着。地震的那天晚上,“东方红影剧院”上演现代舞剧《白毛女》。剧场里闷热,坐满了观众,没有电风扇和通风设备,空气流通不畅,人们身上汗津津的。我是站在“太平门”旁边的过道上看的,门楣上长方形的玻璃灯罩,写着“太平门”三个字。上厕所的人必须从这走过。掀动的帘子露出光亮,吹来的凉风瞬间被呼扇的帘子遮住。挡门的布帘子是红黑双层防光帘。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一排排脑袋,能清楚地望到乐池里人的举动。谱架上的小灯照着乐谱,拉小提琴的、拉大提琴的、鼓足腮吹铜号的演奏员们,在指挥手中细棍的引领下,奏出凄婉的乐曲。喜儿在有限的空间用形体表现思念和渴望之情,盼着躲债的爹爹回来过年。舞台上的布景是假的,背景的雪花是由二楼对面的灯光师,随着剧情的发展打出的幻灯片。光束中混着灰尘和缭绕的烟雾,观众席上有人抽烟。这出戏的每一场,每一段情节我几乎都如数家珍。那时画本、电影、京剧、收音机、宣传画、搪瓷缸等,八个样板戏,仿佛车轮大战轮流出现。

夜里看戏睡得晚,早晨不愿起来。每天装满水缸是我的任务,大院还未通自来水,要到前面老彭家去打。他是自来水公司的管道工,家中孩子多,一个挨一个,像排列的阿拉伯数字由小到大,生活非常困难,老婆是农业户口,又没有固定的工作,单位为了照顾他就让他老婆干放水员。墙上挂的供水时间表,他家的山墙上凿出个圆洞,放水的时候伸出胶皮管,供完水胶皮管就抽回去。我和老彭的儿子般大般,天天在一起玩,有时走走后门,不愿去排游龙般的长队。那天拎着空桶出门准备提水,碰上华筠荣老太太散步回来。她是我家的邻居,老太太在大院内是响当当的人物,五冬六夏穿戴利索,稀疏的、花白的头发梳得光滑。盛夏在家里人们变得邋遢,穿着趿拉板儿,她却穿着绒面的圆口布鞋,配着白色的尼龙丝袜。让人一看精神十足,气质不一般。到了老年她的走路姿势,一招一式,说话的语气有板有眼。华筠荣年轻时唱评剧,曾经是名噪一方的名角,听大人们说,当年她大红大紫,享尽了荣华富贵。沈阳、吉林、长春很多大城市的舞台她都登台演过,是跑过大码头的人。见面我和老太太打过招呼,懒洋洋地向老彭家走去。

就在那天,广播、报纸播报了,唐山发生了8.5级地震,城市的上空,仿佛笼罩着地震的乌云。人们谈虎色变似的议论着,地声,地光,震中,震级。每家的窗台上倒竖起酒瓶子,酒瓶子一倒,大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孩子往屋外跑。黄昏中气压低,空气闷热,养的鸡不进圈,人的神经高度紧张,夜晚不敢进屋睡觉。即便躺在炕上,敞着窗子和门也睡不踏实。大人不断地叮嘱孩子们,出现情况要躲开高大的建筑,远离电线杆子多的地方。学校向学生们讲授地震知识,如何辨别地光,发现地震前的动物反常现象,怎样在震中自救。一时城市的医院、学校抓紧倒地方。火车运来唐山地震中疏散的伤员,已经一车车地来到了,破头的、断腿的、断胳膊的惨不忍睹,非常可怜。那个年龄我正是心理、生理变化最大的时候,对任何事物都怀有浓厚的兴趣。随着小伙伴们顶着烈日,不管路途多远,跑到医院和学校,看到白色的、印着红十字的救护车,呼叫着从车站到医院接送伤员。和平时期的城市,很难见到这么多的担架,抬来缠着绷带的伤员。各种言传散布在城市的角落,有的人家准备了水和饼干,手电和大量的电池以应万一。居委会动员人们夜里睡觉不要太实,时刻准备着,并组织联防巡逻。两家一组,分前半夜和后半夜轮流值班。按着顺序排,我家和华筠荣家是一组。

我们值的是下半夜的班,学校放暑假了,白天不上学,在家也是闲淘。父母却要上班,值班落到我的身上。华筠荣无儿无女,侄女和她一起生活,值班自然是她侄女的事。华筠荣的侄女叫晓洁,下了两年乡,招工回来后被分到运输公司当了汽车修理工。那时她在和本厂的工友谈恋爱,两人形影不离,男孩子勤快,到了她家里里外外的活都干。老华太太家没自行车,上粮店买米是小伙子用肩扛回来。我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迷糊地走出家门,接过交接的脸盆和木棍。如果情况异常出现地光、地声,马上敲脸盆报警。

交班后,值班的人回家睡觉去了。我站在胡同口,左顾右盼不见人影,华筠荣家的人还没来,我有些害怕,毕竟只有14岁。我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木棍,脸盆丢在一边,忘记了地震的事,倒怕突然出现个坏人。不一会儿有开门声,我悬着的心落地,终于有做伴的人了。

华筠荣家来的是晓洁和她的男朋友,我们一共仨人不用怕什么。

他俩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一条条胡同地走。那完全是消磨时间,黑暗中不敢开手电,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夜深沉,人在睡梦中,敞开的窗子传出男主人粗重的呼噜声,偶尔有一两声咳嗽打破宁静。夜行的猫穿房越脊,黑影一闪就不见了,越是盼着天亮,黑暗越是凝滞不动。

老山东的苞米地飘出阵阵清香,叶片浮着如水的月光,老马家的辣椒地,吊挂着灯笼样的青椒,月光细碎洒在菜地上。蛐蛐一阵阵地鸣叫,渲染夏夜的漫长,在这个大院生活了多年,对每一角落熟悉得像自己的眼睛。走累了,我们来到老山东家的苞米地边,这里是大院的“中心广场”。不大的空地,周围是屋瓦接堞的屋子,高低不整的板障子。这通向大院的各个胡同和走出大院的各条路口,晓洁和她的男朋友手拉手一直不分开,像幼儿园小朋友排队走路的样子。

我们彼此都不说话,寂寞中各自想着心事。我心里没有一点地震的阴影,蹲在老马家的板障根儿,身体依在粗糙的障子上,时间一长渐渐地犯困。头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睡意淹没了我,终于睡着了。有什么东西响动,惊了我一下,猛地一抬头,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身边没有人了。天色微亮,恐惧感突然袭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想张嘴喊晓洁,他们两人去哪儿了?我克服着恐惧的心理,悄悄地走动,怕惊动院子里的人家。走到胡同口时听到轻轻的喘息声,我头脑发涨,一点点地探出头,看到的是另一番情景。晓洁和她的男朋友抱在一起,热烈地吻着。晓洁个子矮小,左脚后跟脱离地面,右脚尖支撑着她丰满的身子,她的手抓住男友的衣服。我的心怦怦地跳,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男女之间接吻,距离又这么近。我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在地上屈起双膝,头挨到胳膊上,像做错了事被人发现似的。朦胧的感觉在胸中漾起,这种感觉说不清楚,我努力地镇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