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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的唤醒与牵引:有哀伤,没有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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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再说说约翰・伯格的《我们在此相遇》。当初看到推介说“像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一样美丽,美丽到难以归类”。被这句话打动,有了这场我至今放不下的际遇。

人生始于丧失,我们被抛出母体,孑然一身来到陌生的世界。一路走过,又免不了与所爱之人分离,免不了一些梦想的破灭和期望的落空,免不了追求自由、成功和安全感的幻想成为泡影。面对丧失,是我们一辈子的功课。

当那些东西不由分说地落下来,杵在面前,我们会如常地吃饭、睡觉,运用四肢,与人谈笑,或者比那之前表现得更活跃。但却会在某些时刻觉察到,自己胸腔的那一大块,关闭起来,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本应处于隔膜之上的那一大块,重重地坠在隔膜之下。你不想这样,用尽力量听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喉咙却怎么也哼不出自己的声音。

这时候,不需要那些安慰、指点、鼓励(大脑和逻辑的指点过于冷漠、专横),宁愿一个人静坐河边,看河水涓涓流过。耀眼的,流动的,漂浮的世界,未经整饬的自然荒野,朴素而神秘的交互,消散聚集成块的哪些东西……

如果有一个不语的人,走来坐在你身边,每一天,和你一样,雕像般,静看河水淌过,每一道涟漪;直到雨落下来,你开始落泪,他亦仰面迎雨;直到风吹松石头,你开始脆弱颤抖,他握你手,用温暖和力量。这,叫陪伴。

如果没有河滩、山巅、礁石或者杂草丛生的荒野,没有那个不语的人,文字也一样可以陪伴,但一定是约翰・伯格这样,用意象与你温柔地言说。因为,这是“心思”,意象,才是灵魂的语言。心中之“意”,发出来,呈现为一幅幅具象,才能丝丝化开。

爱因斯坦的名言“想象比知识更重要”(Imagin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knowledge)或该译成“意象比知识更重要”。

《我们在此相遇》的风格,是用意象对话。就连“风格”这个概念本身也不例外:“我们俩人的风格出乎预料地接近。我不是考虑到日常衣着的品牌名称。我回想起的是我们如何穿越被雨水淋湿的森林,以及我们如何在凌晨时分抵达米兰中心火车站。”

女儿从外婆家打来电话:“妈妈,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兴奋和神秘。

“哦?你得奖了?你……”我猜。

“你过来我才告诉你!”

……

进得门去,女儿牵着我的手到书房沙发上亲密坐下,说:“今天我的腿好酸。因为跑了四百米。”

“哦……然后呢?”

“我没穿运动鞋,就借了同学的鞋。”

“嗯,然后呢?”

“我看别人跑的时候像在走路,我觉得没什么难的。”

“嗯,然后呢?”

“我开始跑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女儿站起来,做出挺胸前冲的样子,“后来就成这样子了。”女儿再做出有气没力的样子。

“哦,那……然后呢?”我总觉得还没到重点,以便配得上那股子兴奋和神秘。

“……两个两个地跑,我比他跑得快一点。”

“噢,那你是班上跑得比较快的吗?”

“我不知道。”

“那,然后呢?”我还是觉得没听到重点。

“哎,早知道,不跟你说这些了。”女儿微微有些沮丧地说。

我回味了好久,其实,她就是想跟人说说第一次四百米跑的体验吧。我怎么就忘了用意象与女儿走近呢。

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某广场,“遥远而又清晰可见的距离之内”,人来人往,“一个老妇人带着一把伞寂然不动地坐在一把公园的长椅上”,“我”正喃喃自问“那姿势究竟是摆给谁看的呢” ?“她站起、转身,向我走来。” “我”认出,“那是我的母亲。”不过,十五年前,她已离开人世。

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下来,我合上书,放上书架。

时间没有距离,只有事件在时间之绳上打个结。

洗手池边的皂盒里,薄薄的一小片断成了更小的两片。我取出新的一整块,将两小片平放在上面,借着水的融合,试图把它们粘在一起。他的手,这样做着。我感到他手的温暖。

我戴上他戴过的戒指,有温度的。我好想在什么地方遇见他……

在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城市?多么诱人的相遇!

我想起这本书,取下,翻开。

“人死了以后,可以选择在这世上想住的地方居住。”听上去真不错。我敲了敲石头的前门。/“是我,让我进去。”/“我没有门。”石头说。(辛波斯卡:《万物静默如谜》)我的石头抖了一下,松动。

“爸也在这儿?”约翰疑惑母亲为何选择了她生前从未去过的里斯本。“她摇摇头……我猜他可能在罗马。”“因为教廷?”“才不是,是因为那些桌布!”约翰母亲眼中闪耀着玩笑得逞的小火光。我几乎轻轻地笑了。

“爸爸最爱吃鲑鱼,对吧?”“没错,不过他死后比较爱吃剑鱼。”这话真让人开心。

就这样,万物静寂,世事被一帘薄纱轻轻隔在窗外。我斜倚在约翰家客厅一角,昏黄的灯影中听他轻柔叙说。我确信,在某个直抵的深处,遇到一个共谋,令哀伤渐次展开,莞尔一笑。

他是个医生,我想,他在治愈我,也治愈自己。

母亲与约翰的空间,就像里斯本的街道那样狭窄,高高低低的,有轨电车穿梭期间,坐在电车开了窗户的座位上,随便伸个手就可以碰到住户挂在窗台上的鸟笼子。

我在写字台上写作业复习功课,他坐在床边拨弄他的收音机。他总是不停地拨弄收音机。我们距离太近,调频的噪音,令我烦闷。

小时候,约翰母亲虚张声势地笃定明确经常激怒他。他希望她无坚不摧,她却脆弱犹豫。于是他对她举凡坚定无比的口气谈论的东西,一概反驳。这使她更脆弱,然后,两人都陷入永劫与哀恸的漩涡。

一直到不算小的时候,我正将筷子伸向一盘菜,他总是立马指着另一盘,劝我多吃或许更有营养更珍贵的那份。筷子伸出去还没缩回来的尴尬并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