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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24日上午,在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名牌大学毕业生弑母案”有了一审判决。年仅32岁的被告刘建军胡子满腮,神情憔悴地呆立着听取宣判,当听到“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个结果时,他愣了愣,突然当庭大叫:“请求死刑!”
刘建军为何忤逆杀母,事后又主动请死?弑母案的背后潜伏着母子间哪些深层次的矛盾?本刊特约记者赶赴杭州深入调查……
逼改志愿,母子之间埋下定时炸弹
2009年7月底的一天,浙江省建德市的张英独自在家,心神不定。突然,门铃响了。张英忽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开门。
儿子刘建军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脸色蜡黄,瘦得不成人样。张英看得直心疼,他却面无表情,招呼都不打就闪身进了里屋。
刘建军这次从杭州回家来,是因为他又辞职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儿子甚至不愿意踏进建德半步,更别说回到母亲身边了。张英很清楚这一点,对儿子脸上的冷漠,她只能选择隐忍。
刘建军鞋子也不脱,一头倒在里屋床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隐约听到母亲叹了口气,再没有声响,他也叹了口气。其实,他不想这样对母亲,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面,心头总有一股无名火烧得他难受: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当年你犯的错,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刘建军所谓的“错”,发生在14年前的那场高考。
那年,刘建军刚满18岁,高考结束填报志愿,他抱着报考指南一个劲勾画那些医科大学――做医生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张英坚决反对。“妈妈觉得现在计算机和互联网行业最热,你为啥不选这些,偏去学什么医!你做事毛躁,不适合做医生。”
母亲从小就对他很严格,大事小事都要替他拿主意。可如今他已经成人,到了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时候,难道就不能做一回主?刘建军不服气。第二天,他背着母亲偷偷填报了浙江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回校交了表。谁知,晚上回家见到母亲,发现那份志愿表竟然在她手中捏着――原来,张英得知儿子偷偷填了医科志愿,又气又急,直接找到老师要回了志愿表。
“你再考虑考虑吧!妈还会害你吗?”她一遍一遍地苦劝儿子,言辞无比恳切,态度无比执拗。
志愿表上最终填报的全是有关计算机的专业,张英端详着表格,像端详战利品。母亲心满意足,刘建军却心灰意冷:好呀,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反正是你逼我学的,学不出来,你可别怪我。
8月,刘建军以全市理科第6名的高分被华中科技大学录取。儿子上学那天,张英眼里噙着泪花,心中万般不合,可刘建军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大学四年,他不经常回家,回家也不怎么跟母亲交流,以致张英对儿子在学校的情况知之甚少。
2000年7月,别的孩子大学毕业了,张英发现儿子竟然没有毕业证,原因是欠学校3000多元学费。
“家里每年都给了你钱,怎么还欠学费?”张英莫名其妙。
“玩网络游戏花掉了呗!”刘建军漫不经心地说。
“给你钱是让你学习的,你怎么可以……”张英按捺不住想发脾气。谁知刘建军抢先她一步,突然爆发了:“学习学习!我根本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学这枯燥的专业?这大学是你选的,你自己去读啊!你去啊!少烦我!”儿子一通大吼,吓得张英目瞪口呆。
家里向校方还清学费后,刘建军拿到了毕业证,在杭州一家电脑公司找到了工作。不过没干多久,他就辞职了,理由是工资太低。张英给他打电话,小心翼翼地劝说:“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可以在找到新工作后再辞嘛!”刘建军阴阳怪气地说:“现在知道工作不好找了吗?那当初为什么逼我学这个破计算机!要是读了医科,我早就进了大医院了,哪用在这种小公司里被人吆来喝去!”
张英觉得委屈,可是更心疼儿子。从那以后,她不敢再问儿子工作的事情,电话里顶多问问生活上的冷暖。要是听出他口气不对,张英就想:肯定是又要换工作了。放下电话,她就会立马给儿子汇一笔钱过去。那种心态,类似于“赎罪”,虽然她想不通自己何罪之有。
刘建军收到钱后该花照花,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对待工作的态度也更加随意了:高兴了找一家公司呆呆,不高兴拍屁股就走人――生存问题不用愁,反正母亲会寄钱给他。
一切顺利的时候,他也曾幻想着重新设计未来,比如考法律硕士、读MBA等等,可是只要遇到些许挫折,他就会躲、就会逃,就会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刘建军,你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别人给害的;这错误,本来就该别人来买单,与你无关。
母亲成了他的出气筒和替罪羔羊。每次遭遇失败,他只要这样一想,马上就会心安理得,就像现在一样――虽然听到母亲在外屋低声啜泣,刘建军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呼呼大睡起来。
屡屡辞工,儿子失败却要母亲买单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天大亮。
看看表已经快中午了,张英叫儿子起来先吃早饭,他在屋内不耐-烦地嚷道:“知道了,叫什么叫!”
张英一阵难过。儿子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但她不愿承认这是出于对她的“仇恨”,而宁愿认为是社会上的竞争压力造成的。
这次儿子再度辞职,她仍然选择笑脸相迎,不埋怨、不指责,可内疚却比以前更深了:这些年计算机行业过热、人才越来越拥挤,儿子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当初若不是自己干涉他学医,今天说不定他真不用受这份苦……
想起儿子蜡黄的脸庞,张英叹了口气,拎起菜篮子上了街。她打算以后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只希望他的身体快快好起来,能重新出去找份新的工作。
只要不提工作的事,刘建军对母亲还算心平气和,母子之间也算是和睦。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转眼他就在家里晃了两个月。
9月的一天,张英从外面回来,对刘建军说:“邻居你陈姨家的小二子从广东回来了,还开着奔驰车。一个初中毕业生竟然混得这么风光!”
刘建军觉得母亲是在讽刺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你当初不是认为唯有读书高吗?”
张英听出了儿子话里的火药味,却忍不住想多劝他两句:“其实关键还是看个人努力。你的好朋友刘强(化名),人家上的是大专,现在不也在杭州买房了?”
刘建军的声音一下子就大起来了:“他考上的是他想学的专业,我考的不是!如果不是你逼我改志愿,我今天怎么会这样!”
跟以往一样,儿子的矛头再次毫无意外地指向了她。张英忍无可忍:“建军,这几年你工作不顺利,家里没问你要一分钱,反而给你寄了一两万块钱,全是家里在养着你。现在你倒怪起家里不是了。”
妈妈的话让刘建军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大声吼道:“我没要家里养我!谁要你们养我了!我没有……”张英也火了:“就是家里在养你。”
话音刚落,一记猛拳便砸向她的胸口。她连退两步,两眼发晕。
儿子居然打她了!她闭上眼睛哭喊起来:“你打吧!你打吧!”刘建军望着一脸泪水的母亲,紧握着颤抖的拳头,怒目圆睁,半晌才收起拳头掉头跑开了。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举动,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会如此失控?刘建军想,也许是母亲的话触及了他内心最痛的地方。
这几年,刘建军的工作一直走马灯似的换。虽然是重点大学热门专业的毕业生,但因为眼高手低,基层的工作不愿意做,高层的又做不来,几年下来,他依旧在原地踏步。他的同学有的自己开了公司,有的拿上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年薪,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
母亲这番话,彻底捅破了这层纸,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失败,同时意识到:母亲并不愿意对他人生的失败负责。
这个责任母亲不负,谁来负?他自己吗?刘建军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一点,他心里仍然迁怒于母亲,因为他实在没勇气承担这失败。他在心里对母亲咆哮: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我,所以你要承担责任,你必须承担责任……
拳头,就是在那一刻挥出的:他要用暴力来驱散内心的恐慌。而其实,在潜意识里,这拳头更像是挥向他自己的――参加工作10年,至今一事无成。他恨自己,觉得自己无能至极,恨不得把自己打一顿……
这次动粗之后,刘建军收敛了很多。他虽然没有主动向母亲道歉,却主动找起了工作。2009年11月底,他跟母亲说,打算回杭州试试运气。
张英看到了儿子的变化。亲生儿子动手打她,让她心寒至极,但想想多年前是自己干涉他选择在先,让他痛苦至今,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原谅他吧!当儿子提出要去杭州时,她当即表示不放心他的身体,要一起前去,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一让再让,护犊赎罪终致弑母惨祸
2009年12月2日,母子两人来到杭州,暂住在上城区清泰南苑刘建军的表妹家。’
开始的半个月,刘建军的态度非常积极:一边在网上投简历,一边跑各大人才市场。张英则每天早上6点多就悄悄起床,先到菜场买些新鲜蔬菜,再回来给儿子做饭。上午儿子去人才市场,她在家洗衣服、拖地,等着儿子的好消息。
可是儿子的好消息迟迟未到,投出去的简历绝大多数石沉大海。刘建军的情绪又开始变坏。
12月19日,直到中午1点钟刘建军才阴沉着脸回来了。张英小声问:“今天怎么样?”刘建军把简历朝沙发上一扔,没好气地说:“还能怎样?我一个堂堂正正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还有几年程序开发的工作经验,这家又小又破的公司竟让我从跑业务做起。”
张英苦笑了一下:那也比没有工作强啊!可想了想没敢说出口。看来,儿子的工作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到,她决定自己也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最起码把母子俩的伙食费赚回来。
翌日,张英去了小区附近的家政公司,工作人员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着说:“大妈,您这个年纪,应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怎么出来找工作了?孩子舍得让你出来吗?”说得张英的眼泪差点儿进出来。填了资料,留了联系方式,临走她再三拜托对方:“我确实需要这份工作,报酬可以比年轻人低些,麻烦你们费心帮我找找。”
2010年1月1日,新年到了。张英想,今天多做几个菜庆祝一下,给儿子一个新的开始。谁知11点30分左右,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家政公司打来的,说有一个客户想见见她。
张英连忙收拾一番赶了过去。临出门前,她不忘拍拍儿子的房门,大声说:“建军,妈妈出去一下。”
张英满怀期待地去了,并不知道门后的儿子刚刚遭遇了又一次重创:上午,他鼓足勇气给那家“又小又破的公司”打了电话,说他现在可以过去,但公司人事经理却冷冷地说,人已经招满了。刘建军觉得自己撞到了死胡同里,头破血流,陷入绝境。他木然地挂掉电话,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心如死灰:什么工作,什么生活,什么亲情,一切都没意思,一切都没意义!母亲在门外唤他,他明明听见了,却懒得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张英回到家。客户对她很满意,说明天就可以上班,工资每月1000块钱。这笔钱基本上够她跟儿子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回来的路上,张英想,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儿子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儿子也为自己骄傲一下。
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儿子阴沉的脸。“你到哪里去了?”
听到儿子的口气像在审问自己,张英咽下了好消息,淡淡地说:“去家政公司了。”刘建军生气地说:“现在都快1点了,饭还没做。”张英二话没说,走进厨房做饭。
张英一退再退,息事宁人,刘建军却步步紧逼,不依不饶。他跟进了厨房,继续指责母亲:“拖到现在才煮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肠胃不好。我现在胃疼,你高兴了吧?”
儿子一再寻衅,终于激怒了张英。她反问儿子说:“你胃疼,是我造成的?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刘建军的情绪莫名地亢奋起来:“是你造成的!一切都是你逼的!”张英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菜,也大叫起来:“那又怎么样?是我造成的又怎么样?”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打了过来。张英愣愣地捂着发烫的脸傻了:这是儿子第二次打自己,而且是打在脸上。
她哭了,哭得歇斯底里:“好,我现在就离你远远的,回老家。”
刘建军慌了神:母亲走了,他怎么办呢?以后谁来照顾他,谁来听他发泄,谁来为他的失败买单?
“你别走!你说,是谁把我逼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拦住母亲,继续纠缠道,张英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只管朝前冲。刘建军疯狂了:“我说了不准走,你还走!你给我站住!”说着,他竟然从身后的刀架上抄起一把尖刀,对准了母亲的胸膛……
事后面对警方的审讯,刘建军曾这样辩解,说他当时只想吓唬母亲,说母亲可能没看见他手中有刀,低着头就冲了上来……但辩解改变不了结局:那把闪亮的尖刀,当场捅进了张英的胸膛,待到120救护车赶来时发现,张英因急性大出血已当场死亡。
刘建军这时好像才明白,母亲真的没了,永远地没了。他顺手拿起那把尖刀朝自己的腕部割去,被警察当场制止。
2010年6月24日上午,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刘建军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面对这个结果,刘建军的反应却是当庭大叫:“请求死刑!”
也许在他心里,在举起凶刀那一刻,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