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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琴与丈夫崔永平是一对北京西派皮影艺术家夫妇,从事皮影戏50年,也爱了皮影50年,并于近花甲之年,办起了中国第一家皮影艺术博物馆,有藏品13万余件。今年是该博物馆开馆的第9个年头,而令人惋惜的是,崔老已于今年5月9日逝世。如今,该博物馆的现状如何?王淑琴一人将如何挑起守护皮影的大任?其博物馆未来之路如何走?……带着这一连串的疑问,记者探访了北京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
8月下旬,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是北京依旧炎热,记者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后终于来到通州区马驹桥金桥花园,小区里没什么人行走,环境很差,每走几步就有垃圾堆放。当记者来到16号楼4单元时,看到单元门口立着4块牌子:北京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中国皮影博物苑,以及中英文对照的简单介绍。走进去,楼道口有一个简易小木屋,玻璃窗上写着“售票处”,门票价格一栏的10元经笔涂抹变成了30元。
北京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就藏在这幢橙红色住宅楼的一层,敲开其中一扇门,王淑琴热情地把记者迎进屋内,她用地道的北京腔向记者介绍到,一层原有三套居室,不过250平米,一套是自己的家,另两套便是博物馆,自丈夫崔永平逝世,她即为馆主。“虽然崔老师走了,但是我感觉他还在我身边。”她哽咽着说,“现在,皮影艺术博物馆有很多问题急需解决,比如,场地尚小;很多藏品都压在箱底,需要尽快梳理、展出;每一件藏品都有一个背后故事,需要进一步整理;需要有更多人来关注皮影艺术,传承、保护这门艺术……但是,我个人的能力很有限,还需要政府和相关部门,以及大众的共同努力。”
小卢浮宫
王淑琴一边介绍着家里的情况,一边拉起记者去旁边的博物馆参观,一进门,打开灯,她拉开一个抽屉,看向记者说:“你买张门票吧。”也许是因为经济压力大,所有参观博物馆的人都被要求买票,她觉得要让博物馆生存下去,每一张门票都很重要。
然后,她带领记者参观博物馆,并一一讲解。当记者举起相机拍照时,她指着“禁止拍照”的牌子说:“还是别照相了,如果需要(我)提供照片,50元一张。”
放下相机,记者环顾这个中国第一家皮影艺术博物馆,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却细致地布置了8个展厅。第一展厅介绍了2000多年前,祖先发明制作皮影戏的整个过程。展柜里摆放着各种用于制作皮影的动物皮:牛皮、驴皮、羊皮、马皮……“因为各地饲养的家畜不一样,所以各地的皮影材质都不相同。一般北方多采用驴皮,所以叫‘驴皮影儿’;南方多水牛,称作‘牛娃子’。制作皮影,首先要练就绘画的本事,在纸上先白描出皮影的形象。然后挑选出好的皮子,再把白描的图案刻在皮子上。每个皮影都要经过好几千刀的雕琢,才能成型。最后,用颜料在皮子的正反两面上颜色。”王淑琴一边讲一边给记者看3000刀皮影和5000刀皮影的对比,以体会制作皮影的辛苦。
第二展厅展示的是皮影戏汇演说明书、照片和表演皮影戏的小舞台。“这些说明书和照片都是崔老师亲自设计布置的。在小舞台旁边摆放着各个时期的照明设备——煤油灯、蜡烛、汽油灯、电灯……照明设备的变更陪伴着皮影艺术不断地向前发展。”王淑琴说。
走到第二展厅的尽头,便是狭长的第三展厅。这里有一面“皮影人头墙”。墙上排列了500多个皮影人物头像,个个盔发别致、忠恶分明。王淑琴介绍道,这面墙上聚集了中国戏曲的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不同性别、年龄的戏曲人物,堪称世界“独此一家”。其中,生、旦角色都用阳刻手法,以表现其文雅秀丽;花脸和丑角,则多采用阴刻手法,以利于勾勒出面部形态。
第四展厅设置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细心的人会发现水池和水龙头藏在展品之间——这里原来是厨房,这个小小的空间陈列着中国皮影戏演出伴奏的乐器和录音设备。第五展厅里展出的是青海、宁夏、甘肃、湖北等地的皮影,各地的风土人情,通过一组组的生活化的皮影场景活脱脱地展现在世人的眼前。
来到第六展厅,王淑琴面带微笑地说,这里收藏了一些珍品,比如明清时期的皮影人、头、身和布景,此外,还集中显示了一些另类的皮影品种:“白茬”是皮影的半成品,指的是刻制之后上色之前的本色皮影;“熏皮影”是一种特殊的加工工艺,传说古人在刻制皮影的过程中,屋内生着火,此时来了访客,主人连忙招待,却没有发现屋内的烟囱堵塞了,待到送走客人,制作室内已经被烟熏了;“灰皮影”专指明清时期,供达官贵人收藏观赏,却从不用于表演的皮影,这些皮影在皮子的本色上,略施粉黛,摆脱了皮影以往浓妆重彩的视觉形象,它适应了当时有钱的皮影“票友”们的欣赏品位,在中国皮影史上形成一道另类风景。
第七展厅被王淑琴形容为“开会”,这里云集了陕北、陕南、山东、四川、河北、湖北、东北等地的地方皮影。而第八展厅则是一个表演皮影戏和木偶剧的小剧场,可容纳观众四五十人。
听王淑琴详尽的介绍,记者想起,《纽约时报》曾这样描述该博物馆:“其展品之丰富齐全,堪比卢浮宫的绘画藏品。”而能够建起这样一座内容翔实、馆藏丰富的私人艺术博物馆,创始人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
传承皮影
崔永平和王淑琴都是老北京人,早在1960年代初就考入北京皮影剧团。这个剧团是在私家剧社基础上改造的,骨干是陆氏五兄弟:景魁、景通、景达、景平和景安。一批招进来的十几个学员中,崔永平最下功夫,跟着五位师父学得最好。
少年的他们在皮影的幕前幕后成长起来,成为皮影戏的新一代接班人。那时的皮影剧团有句口头语——“七紧八忙九消停”,意思就是演一台皮影戏时,七个人紧张、八个人忙活,要是九个人就消停了。可见,能够练得用一只手舞动人物的头、身子、手和脚,绝对是非常不简单的功夫。
不久,崔永平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他自编自导的《孟姜女》、《封神演义》、《宝莲灯》等众多皮影剧目,至今仍为人们记忆。还有当时深受观众们喜爱的《三打白骨精》、《野猪林》,以及让孩子们着迷的《鹤与龟》、《小猫钓鱼》、《金色海螺》等,都是他们久演不衰的剧目。
1967年,“”初,剧团解散,大家各奔西东。崔永平和王淑琴结了婚,被分配到北京第一炼钢厂。崔永平负责铲煤,王淑琴负责观察水泵。“即便在锅炉水泵前,我们也没有忘记皮影。”偷偷藏起的100多件皮影,成了他们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精神支柱。
当他们走出炼钢厂已是12年后,中国刚刚推开改革之门。他们找出皮影,四处联络,很快,原先四处散落的北京皮影剧团的“幸存者”,又聚在一起。他们期待能找回昔日的荣光。
“皮影始于汉,兴于唐,盛于宋,比现有的所有戏剧都早得多。它集绘画、雕刻、音乐、歌唱、表演于一体。”一说起皮影来,王淑琴一往情深。“我和崔老师是北京皮影陆家班第六代传承人,这两千年的传统可不能失传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王淑琴说,1980年代,皮影艺术在浩劫之后开始复苏。各种皮影表演不仅回到了中国观众当中,而且被中国的表演艺术家们传播到了国外。1983年,他们去德国、奥地利、法国和意大利,先后在45个城市里表演。
巡演期间,他们得知法国有一家中国皮影博物馆。他们还看到法国国家电影博物馆一进门就挂着一幅中国皮影,文字解说称“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电影”。好多老祖宗的皮影道具,都被收藏在此,崔永平和王淑琴一边看,一边心疼。
“要看你们那里没有的皮影宝贝,来我们这儿。”相信这句话让每一个中国人听起来都很刺耳。从明代起,西方传教士便开始将中国皮影带到欧洲,几十个国家都有皮影博物馆,成立了皮影研究会、皮影剧团,甚至还有皮影出版物。德国诗人歌德在其38岁生日时,就在他的别墅里专门演出了中国皮影。
在参观过程中,有一个法国人担任讲解,崔永平自告奋勇:“这些我比你熟悉,我来给大家讲。”不料这个法国人不屑地说:“你讲?你们国家有这样的博物馆吗?你讲不了。”这句话极大地刺激了崔永平和王淑琴,也更坚定了他们要在中国建皮影艺术博物馆的决心。
守护皮影
在此后的几年里,崔永平一边演出一边走南闯北,从一些老艺人手中将许多皮影精品买回来。其中既有明清、民国等不同时期的皮影作品,也有河北、山东、四川、陕西等地不同题材的皮影样本。
王淑琴说,为了收一幅明代的黑白雕刻皮影,崔永平发着高烧爬山,半山坡就晕倒了,后来被人用牛驮上去,才在山顶上见着那位收藏皮影的老村民。
然而,就在藏品数量迅速增加的同时,崔永平也在1993年病倒了。他这一病,不但右半身变得不听使唤,说话不清楚,而且花光了办皮影艺术博物馆的积蓄。
为了攒出建皮影艺术博物馆的钱,他们将新街口的老宅扒开一扇临街的窗户,开通了公用电话,一来可以挣钱办馆,二来可以让崔永平锻炼说话。就这样,一边经营公用电话,一边卖着冰棍儿汽水,夫妻俩度过了艰辛的6年,才攒下钱在偏远的通州区马驹桥买下了一层楼房。
自此,开办皮影艺术博物馆终于有了眉目。王淑琴在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不禁几次落泪,因为这其中的艰辛远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表达的……“一直以来,开办皮影艺术博物馆,是我们夫妻毕生的心愿。”
“别看崔老师得病后只有一只左手可以活动,但是他却靠这只手刻了几百个影人儿的头像,都精致得很呢!”王淑琴一边说一边指着墙上的展品,“所有展品都是崔老师用一只左手亲自装裱的。”
王淑琴领记者来到第六展厅的一组“十八层地狱”古代皮影前,这组皮影分三部分展出,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皮影本身颜色已经不太鲜亮,但对传说中“十八层地狱”的形象刻画,依然惟妙惟肖。
在第八展厅小剧场的后部,悬挂着一组古代皮影画件。全套画件共17件,有多个人物及头像,还有马匹坐骑等,是一出打仗出征的皮影戏中的皮影。“这是崔老师病残以后从西安华县淘到的,为得到这套画件,他颇费了一番周折。”
那年,崔永平大病初愈,华山山路险陡,不要说翻越大山,得过脑血栓的他根本就上不去山。后来,崔永平硬是求当地人把他捆在开摩托车人的身上,“背”他开车上了山。崔永平的精神深深感动了当地的老艺人,同意将这套珍贵的画件送给他。
为了让更多人走近皮影艺术,北京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经北京市文物局核准注册,于2004年4月22日开馆,成为我国第一家皮影艺术博物馆,为皮影艺术创建了一个生存与传承的空间。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据王淑琴粗略统计,从开馆至今,该博物馆接待了大约几万人,大部分是慕名而来的外国人。她有点想不明白,外国人千里迢迢来看皮影,可自己小区里还有不少居民都不知道这个博物馆的存在。
几年前,崔永平夫妇去美国看望儿子,顺便带了一些皮影,没成想大受欢迎。王淑琴说,每次老两口去美国,演出都被安排得满满的,华盛顿、纽约、费城等很多城市的博物馆和学校都邀请他们去演出。
为了美国观众能看懂皮影,他们选择的剧目都是《猪八戒背媳妇》、《儿童乐》等没有对白的剧目,丰富的形体语言让所有美国观众很容易理解。演出结束后,所有观众都不愿意离开,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往往要待上3个多小时。
王淑琴告诉记者,他们的演出在美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中风落下半身不遂的崔永平用一只手演绎皮影人生的故事也感动了不少观众。一次演出结束后,崔永平拖着半边身子挪到台前,向观众挥动左手致意时,全场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开博物馆,是想振兴这项艺术,我希望它能再度受到欢迎。”曾经,崔永平对《纽约时报》记者如是说,当然,这也是王淑琴的愿望。
如今,北京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的两家分馆已经开馆,王淑琴说,因为儿子在美国定居,女儿在加拿大定居,所以两家分馆选择开在美国和加拿大。
王淑琴告诉记者,美国印第安纳州世界儿童博物馆早已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对方已经准备出4000平方米的展厅,今年就能对外开放。
“皮影戏现在这么没落,要传承保护,一是领导的重视很重要;二是要从娃娃抓起;三是需要补助。”王淑琴希望有更多人关注皮影艺术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