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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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哥说，如果能做到的话，他要让老妈住上几百平方米的房子，再雇上保姆，让老妈安度晚年。要是老妈在家里待腻了，他就陪老妈游历名山大川。
老哥轻声笑了，迎着刺骨的西北风。他知道，现在自己最有可能让老妈拥有的是一件蓝色羽绒服。商店就在不远的前面。
老哥现在自由了。
老哥从不多说话，也从不与人争斗，却因为参与群殴被送进了监狱。没有人能想明白老哥为什么要那样做，老哥给老妈和所有的亲朋好友留下了一个疑问。
监狱里的老哥以沉默的方式接受了各种预料之中的变故。女人跟他离婚了，带走了儿子，后来因为儿子拖累她改嫁又把儿子送到母亲那里。母亲靠做零工养活老哥的儿子。老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打工供老弟上大学。
“老天保佑我尽快找到工作，为老妈尽孝道。”老哥默默地祈祷着。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老哥走在小镇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人们衣着古怪，脚步匆匆。音像店里播放着完全听不懂歌词的歌，小吃店变成了大酒楼，澡堂子变成了洗浴中心，一切都变了。
远远地看到那个小平房，老哥有些紧张。老哥没有告诉老妈自己出来的具体日期。老妈写信说要和老弟、老妹一起去接老哥，老哥说啥也没让。
老哥拽平身上的衣服，在被光线拉长了的影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开了院门。
（二）
老妈站在院子里的那个石墩旁边，呆呆地朝大门这边望着。老妈有预感，老哥这几天肯定会回来，所以每天都要在那趟火车离开之后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老哥向老妈跑过去，老妈向老哥迎过来。那情景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老哥双腿一弯跪了下来，喊了一声妈，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老妈搂住老哥的头，娘儿俩抽泣着对视了许久许久……
加上这次，老哥一共给老妈下过３０次跪。从懂事起，每年春节老哥都给老妈磕头拜年。这种习俗后来被行礼取代，但老哥固执地坚决不改。
老哥的家境很糟。老哥８岁时老爹就去世了，那时家里还有５亩地，老妈就靠种地养活全家。后来，乡村变成了城镇，地被征去建了工厂。
从小学到初中，老哥的成绩一直很好，老师们纷纷对老妈说：老哥是个大学苗子。老妈为此立下誓言，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老哥供到底。
可是后来事情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初二时，一贯听话的老哥开始逃课。老师多次找老妈反映情况，老妈骂了老哥不知多少回。老哥却总是咧着嘴傻笑：书我是真念够了，别逼我了。
老哥后来就真不念书了，却看着老弟和重新拿起书本的老妹读书。老弟、老妹考试得了高分，老哥就竖起大拇指说：有出息，但别骄傲。要是老弟、老妹考得不好，老哥就板起脸大声训斥：完蛋货，将来想像老哥一样修理地球啊！
每天吃完早饭，老哥都会在院门口站一会儿，看着成群结队的学生向学校方向走去。有时候，他看着看着就会叹一口气，苦笑一下。其实，老哥很爱读书，并有着考上大学的理想。但他知道，为了减轻老妈的负担，只有选择辍学这条路。为了让倔强的老妈彻底失望，只有违心地一次次逃学。
对于老哥来说，这是永远都不会向老妈说出的第一个秘密。
（三）
老哥跪在那里抹了一把眼泪，问老妈：病怎么样了？老妈也抹了一把眼泪说：老弟拿钱给我做了胆囊摘除手术。那东西没了，当然就不疼了。
老弟这小子真行，有出息，有良心。老哥对老妈说。
７年前的某一天，老妈突然发病，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儿。到县医院检查，大夫说是胆囊炎，最好将胆囊切除。
老妈没做成手术，因为把家里所有的钱捆在一块，还不够手术费的１／１０。
老哥问媳妇：能不能管你娘家借点钱。媳妇说：生孩子的钱还没还老舅呢，怎么好意思再借。
第二天一早，老哥出现在老叔家里。老叔说：卖羊毛的钱都抬出去了。老哥说：那能不能卖几只羊？老叔低头不语。
老哥又出现在老伯家里。老伯说：老小要娶媳妇，钱不敢动。老哥说：救救急吧。老伯一扭头出去了。
当天晚上，老哥喝了半斤老白干，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都他妈的是狗屁……
这时，二老旦正巧从门前经过。二老旦是老哥的小学同学，心狠手辣，是小镇的一霸，手下有不少兄弟。
二老旦冲老哥喊：几个菜呀，整成这样。老哥捡起一块砖头向门口跑去：去，滚！
在这个小镇上，二老旦谁都不怕，可那天不知为什么，二老旦没接茬儿，转身跑开了。
老哥酒醒了，扑棱一下坐了起来。猛然想起了二老旦开修车铺的老爹。
二老旦听说老哥要向他错钱，笑了，说：行。不过咱俩得拜把子，一起混。有个小子不听摆弄，你替我收拾一下。
就是那天晚上，老哥出事儿了。老哥喝了不少酒，一连砍了那人５刀。
老妈到看守所看老哥时，揪住他的脖领儿就是几耳光：你是不是疯了，到底为什么和人打架？老妈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老哥求警察赶紧把老妈带下去。
审讯中，老哥给了警察这样一个犯罪动机：喝高了，看那小子来气就动了手。没有其他证据，警察拿老哥也没办法。
对于这个理由，老妈说什么也不信。到监狱看老哥时，老妈又一次追问此事，后来在给老哥的信中也不止一次地提到相同的问题。
不管怎么问，老哥的回答始终如一。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老哥第二个永远不能对老妈说的秘密。
（四）
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老妈喊出这句话之前，老弟、老妹、老哥的儿子小杨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
老弟已经成了一家企业的技术总管，收入不错。老妹一年前嫁了一个个体户，日子过得挺如意。儿子被老妈养得白白胖胖，个子已到老哥肩膀。老哥心头一热，眼泪就流了出来。
菜做好了。红烧肉，小鸡炖蘑菇……全是老哥爱吃的菜。是老妈亲手做的。
开席前，老妈定下一条规矩：谁也不许哭。
老弟先喝高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淌，说：老哥、老妹有恩于老弟，老弟得磕头谢恩。老妹说：最有恩的是老妈，咱们得一起给老妈磕头。老妈说：磕什么头，不年不节的，老哥回来了比啥都高兴。
老哥噌地一下从炕上蹦到地上，不由分说就给老妈磕了３个响头。
此时老哥想：什么是亲情？老妈为孩子们付出那么多，求过什么回报吗？没有！自己为老弟攒学费，求过什么回报吗？没有！老弟老妹争着要接老妈去自己家住，老妈为什么不肯？怕处理不好与儿媳或女婿的关系让老弟或老妹操心。付出一切却不求一点回报，这就是亲情。
晚上，儿子说啥要和老哥一起睡。半夜，儿子醒了，一翻身就把老哥搂住了。老哥觉得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老哥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这种感觉，但老哥知道这就是亲情。
老哥一夜没睡。
老妈渐渐老去，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老弟老妹也都忙，平时难得一见。儿子长大后也会出去闯荡。“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想到这儿，老哥有些伤感。但是，时空是扯不断亲情的，因为彼此总在心里相互关注着，无论这世界怎么变，亲情永远不会变。
第二天，老弟和老妹给了老哥一个存折，里面有３万元钱，说让老哥拿去做点儿小买卖。老哥一摆手说：心意领了，但钱不能要，别以为老哥跟不上时代了，老哥有办法谋生。
老妈说：一家人就别客气了。莫非你已经找到了什么营生？
老哥说：这是个秘密。
服刑的时候，老哥学会了瓦工手艺。
与前两个秘密不同的是，这个秘密老哥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让老妈知道。
温志斌摘自《家庭主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