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头长发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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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已到古稀之年，到此时，身体虽然还是硬朗的，但是明显大不如以往了，行动也变成了我们年轻一辈的慢动作回放。

小时候并没有关于她多少的记忆。因为妈妈嫁得远，我也太小，把所有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所以很少带我回娘家。说起来，和外婆真正亲近起来是在我上大学之后。我在那个城市读书，所以可以经常看望她。

随着年岁的增长，外婆吐字越来越不清晰，语速越来越慢，她自己也知道这时与人交流可能成了别人的负担时，她变得安静了，家里有她专属的座位，她总是喜欢把手搭在腿上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孩子孙子。每天的一举一动。这样看着，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幸福了吧!

但是我是了解她的心意的，所以每次去看望她，我都会和她说很多话，事实上是听她说话，说实话，真的很难辨清她说什么，但是，一个微笑，看着她点一下头，就可以鼓励外婆把话说个畅快。在我来说，这是唯一我能为外婆做的事了。

那一年，外婆在家不慎跌了一跤，对年轻人来说，也许那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老人就大不一样了。外婆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月，待她真正康复可以下床走动了，家里准备办个家庭聚会为她庆祝。

我很早就到了，家里的大人都还在上班，外婆一见我，就笑吟吟地拉着我的手说，帮我剪个头发吧，怕我不明白她说的话，还拿手指做剪刀状放在头发处。是呀，夏天到了，外婆头发也真是长了。

我点了点头，赶快去找工具，但心里又坎坷不安起来，我没有帮人剪过头发呀。但是老人家也不需要什么发式，按她的意思剪短剪齐就行了吧!我在心里鼓励自己。

场地是在狭小的浴室，镜子挂得很高，外婆个子小，所以必须让她站着，她手抓住洗脸槽稳住她摇摆的身子。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我先给外婆梳顺头发，头发在我手里，仅是薄薄的一小缕，银白之中，隐约可见一丝黑色探头而出，我很干脆地下了第一剪，我想着尽量放快速度，因为外婆站着辛苦。最后，很快完成了，我对自己的理发处女作，还是满意的。剪短了头发的外婆，甚是清爽。

外婆也笑眯眯地快速“挪”回她自己的屋里，对镜子，再次认真细致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左看看，右看看。外婆虽然年至古稀，但她当年的风韵还是依稀可见的，她的皮肤很白皙，很细腻，年轻时一定是个名震四方的美人，这样才捕获当年号称乡里第一秀才的外公的心吧，我对他们当年的故事不甚了解。但郎才女貌，本来就是一般美好爱情故事的基本铺垫。我竟固执地相信，他们的故事一定美好、浪漫。

外婆把我叫住了，说，看看，这里，还有点不平整。我凑过头去，确实是有几根略长些，我把它们剪掉后，外婆又自己温柔地梳理头发，拿着镜子看了好久，直至把发夹一个个别上理想的位置时，她才满意地对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笑，离开。

说实话，我当时是呆住了，因为画面太美了。按我的理解，到了外婆这个年龄，应该不会关注自己的外貌了。虽然她现在头发已经干枯没有光泽了，失去色彩了，但是从最初的细致入微的梳理，到发觉很留心才会注意到的那几根没有剪好的不和谐的头发，她的举动让我感觉，她梳的是黑绸缎般的乌发一样，爱护和欣赏，俨然跃于眼间。

以前在我心里，一直觉得，母亲为待嫁的女儿梳理乌顺的长发，还有花木兰对镜贴黄花的画面才是最美最经典的梳发图。

但是又想，外婆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那样的绝美乌发吧，在出嫁的时候也曾被她母亲怜爱地握在手心里梳理过，还有过多少个早晨，在外公的深情注视下，幸福羞涩地对镜梳妆。

如今年老了，没有别人再关注她的容颜。而她还是疼爱自己的头发的。

也许，那头发，就像是曾经无数美好的见证人，他们之间的默契及情感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吧。

也许我得到了外婆那样的年纪，才会真正体会到她此时举动的真正意味。

但无论怎么样，我那时就下定决心在年轻时一定要为自己留一头的长发，最好还要有美好的故事与它有关。

到年老时，不是有了一个可以共同回味过去的老友了吗?

外婆，下次等你的头发再长长了，我一定更加精心地为你修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