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向西(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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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适行装

即将出门去很远的地方

在离家之前一定得收适一些情绪

情绪就如家门前的小河

柔弱 喧哗 汹涌 静宁

情绪在家的土地里荫芽

我不曾知道 到了盛夏季节

会长成哪一种鲜活的记忆

镶嵌在我那厚重的行囊里

摇得叮叮当当的响

像赶路时脚踩在山道上的声音

还要装一滴阿妈的眼泪

一滴咸咸的却又是清澈的眼泪

炊烟一样在空中升腾

沿着这一缕思念就迷不了路

来也自如 去也踏实

这还不够 还应该收适一把泥土

入夜时枕着泥土可驱赶辛苦

回到温暖的石板山寨里

听到寨子里男男女女美妙的歌唱

抒怀 牵挂 渴盼 还是悲壮

都在歌声里一次又一次的传递

枕着泥土 我听到青稞发芽的韵味

看到了金黄色的麦田深处

一个裹着红头帕的少女

弯下身子附贴青稞穗子的瞬间

金色就变成这个季节的全部

还应当装一些烈酒在银壶里

月白风清的夜里喝一口

能闻到父亲那浓浓的汗味

从岁月的那一头穿越而来

举止是那么坚定 行动是那么果敢

随便一拽 也如犁地铧头的痕迹清楚

酒穿过喉头 直抵心灵

那一刻 所有的苦难远去

只有朝阳中轻轻飘来的牧歌

和草原上永远的美丽

收适行装远去

眼前是即将翻越的山峦

身后是火苗跳动的家

打马西去

那里 是一处花开花落的草原

应该是我生命中最殷实的土地

先是随草而牧的牛和羊

然后是陌生的面孔与熟悉的体香

黑色的牛啊 站在雪塬

铮亮的犄角顶起一片天空

云的飞扬 雨的奔放

该是这景致中时常发生的故事

留下来一些与家族有关的传说

铺展在若有若无的草从中

身边的马 站在路的边缘不愿离去

不去也好 把这里当作一次休整的小驿

除了身体 还有心情也该有一次睡眠

心的睡眠 在开满鲜花的草原

便游走在帐蓬与帐蓬之间

牵肠挂肚的传奇开始上演

心总是在精彩的细节里潜伏

然后 把我的肉体裸晒在阳光下

在月华如水的夜里与另一颗心相拥

然而 向西是不变的诺言

无论笙歌艳舞 无论魅影华彩

向西 或许是灵魂栖居的地方

恍如牧草 兴了一季又衰了一季

心如止水 疾了一段又平了一段

只有灵魂宛如风雨里的树

左右摇动 根却紧握大地

在这里 太阳带走一个传奇

也会再次托起一个定义

那山 尽管写满苍凉与厚重

却也述说一段辉煌一段催泪的话语

那水 总是朝着应当去的方向前去

不为别的 只为一时 一天 一世

打马西去 这是一段距离

更是一个人和一群人的指向

到与不到谁也说不清楚

但可沿途看看日升日落的作息

看看高高低低的山峦峡谷

看看云开云合的满天星辰

看看风如何变成雨 雨又如何落入草原

看看芸芸众生在那里虔诚地种下灯语

偶 遇

累了 太累了

原来这西去的路如此遥遥无期

靠在匍匐草丛的马的股上

能清晰地听到运动后的走马

那嗖嗖流淌的血脉的声音

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奔涌而来

穿过无数条阡陌的血管

放射成四面八方的生命律动

血穿过马的厚重的肌肉

穿过蜿蜒曲折的流通血壁

来到它坚实而圆润的屁股

这是马最为丰润的曲美之地

在夕阳的余辉映照下

饱满得像丰满的

温温的余热紧贴着我的背部

充满弹性的皮毛

静态地传递着马的温存和可人

我分明感觉到那看不见的血

浸出了马的厚厚的皮

沿着每一根根柔滑的鬃毛

渐渐地由小而大

像晨风中晶莹闪烁的露

挂在每一根黑色马毛的末梢

殷红得如五月山野樱桃树上的果实

起风了 这个黄昏不能就着马股睡去

手扶着马鞍艰难地爬起

然后在曾经给我温暖的马股上一拍

马就顺势而起 迈动四蹄

朝着我暗示的方向走去

这是六条腿仗量的遥远尺寸

六条腿 从大山深处跨步向西

目标不弃不离 脚尖向前 马蹄向前

马尾在昏暗的天光中摇摆

宛如我的手悬垂于空中

仅仅想抓住流星般滑动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