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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组章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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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路

老家离县城不到二十里,回乡的次数却一年一年的减少,是什么原因呢?是自己在逃离,还是乡村在消失?我不止一次两次的静思默问。现代人都是猎物,在竞争的猎枪下突围——或求生,或追逐,“太忙了”便是冠冕堂皇而又自欺欺人的最好理由。

在凉水井下车,步行经石墩桥,翻越李子岚垭,穿过三丛竹林,再蜿蜒几根田埂,便是生我养我的老家。这条回乡的路,哪怕是在漆黑的夜晚,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个人即使走遍万水千山,那拳头大的老家如像人的心脏,回乡小路如像身体的血脉,即使弯弯曲曲,也通向那唯一的地方。

有的路段全是石板,石板一块连着一块,有长有短,有大有小,都给磨得光光生生的。这些默默无语的石板,不知见识了多少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风花雪月;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男男女女、多少牛羊牲畜。读中小学时,天天踩着它们去来。我曾认真数过,像是一道简单而复杂的计算题,每一次的得数都不相同。有的路段全是泥土,晴天,踏实平整,布鞋胶鞋走在上面,既起脚又稳当。雨天,泥泞一片,有时前脚迈过去,后脚却陷入了泥里,金鸡独立,手无抓拿,不知滑倒过多少次;有时,绾起裤管儿,一双脚板儿,直接与稀泥亲密接触,稀泥在脚趾间柔软而细腻的滑过,像在挤牙膏一样。

回乡的小路再熟悉不过了,如同自己身体的所有部位,可如今显得极为陌生。有的路段,泥土垮塌,石板斜在一边,或跌落土沟,或悬于空中,它们跃跃欲试,不是也想进城吧?另有一些石板,丝毫未动,以一种固执的姿势坚守着。石板边沿。石板与石板之间,都挤满了茂密的茅草和不知名的藤草。脚在上面行,须用眼睛寻,一则石板隐在草丛中,二则藤草绊脚,你要是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定会跌跤。泥土路,更是野草萋萋,了无踪迹。停下脚步,抬眼四看。田野里,山坡上,少见行走或耕作的人影。竹林中的院落,不见鸡犬,静寂无声;有三两个孩童,在院坝边嬉玩,一身脏衣,小脸儿上有鼻涕痕迹。有的小院,墙壁剥落,房顶瓦片碎乱,直觉人去屋空。

小路的尽头是我的老家,年迈的父母就像那些石板儿,守望着自己的家园,不离不弃。老父说,青壮年男女都外出了,老家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和小孩儿,有的人家全都搬进了城里。以前回乡,路上总能碰见熟悉的老家人。“二娃子,回老家看父母了呀!”“二娃子,回老家上坟祭祖了呀!”我赶忙递去纸烟,掏出打火机给点上,然后就坐在小路石板上攀谈,天色晚了才起身往老家走。

妻子说,恐怕不用几年,老家人全都会搬走。女儿说,那就免得回老家了,也不用再走这小路了。我想,或许老家可以搬走,祖坟可以搬走,但一个人的本根、血脉搬不走啊。或许老家的地名会从地图上抹去,但老家所在的方向、位置抹不去啊。城市曾经都不是城市,城里人曾经都是农村人,所有人都应该有农村老家。老家是一个人的起点与终点,没有老家的人从何处出发,又回归何处呢?前两年,我想把老父老母接入城里,他俩住了几天就住不惯了,横竖要回去。现在我有些懂了。

回乡小路野草萋迷,渐行渐远,天高云淡,四野空旷,只几声鸟鸣,给无垠的大地唱一支悠扬的小曲。

灰笼儿

一到冬天,一感寒意,我总会想到儿时的那种土灰笼儿。土灰笼儿,里面置一个陶制钵钵儿,外面按照钵钵儿的大小,我的父亲用竹篾箍着编制而成,整体形状像圆形提篼。煮饭时,我的母亲把烧红的木炭放入钵内,上盖一层冷灰以防速冷,灰笼儿外再搭上一件旧衣或宽大厚实的布类。如此这般,手或脚往里一伸即可取暖。

想到土灰笼儿,我总会想起我的婆婆(我没见过我爷爷,听婆婆说,我在襁褓中时,爷爷就去世了)。我小时候,婆婆年近古稀,到了冬天,她穿了棉衣棉裤,也感到身体冰冷,不得不烤灰笼儿。她把脚搁在灰笼上,外盖一件旧衣,再搭一张洗得发白的旧围腰,然后拿起身边准备好的针线盒,或者缝补家人破烂的衣衫,或者一针针扎鞋底儿。

我读书放学,一跑回家,婆婆见了,就叫住我:“毛儿,赶快过来,烤烤火。你看,双手都冻红了。”有时候,我书包都没放下,就跑过去,揭开围腰旧衣,一股暖暖的气流直扑脸面,一双小手连忙伸进去,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等到我双手烤热乎了,婆婆说:“把鞋子脱了,把脚搁进去,慢慢搁,搁在灰笼儿的竹篾上,别搁进灰笼里面,小心烫倒脚趾。”我赶忙脱了胶鞋,小心翼翼的搁好双脚,婆,婆又说:“你把书拿出来,一边烤火,一边读书。”

我听话地从书包中取出书,把课文读了一遍,问:“婆婆,你认得倒字不?”她熟练地扎着鞋底儿,看了看我,说:“我小时候,女的都不兴读书。”我又问:“为啥不兴读书呢?”她说:“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出去,读书读老了,就嫁不出去了。”

婆婆见我似懂非懂,既好奇又多疑,又说:“男孩子得多读书,你爸爸小时候读书就专心,他的老师都说他成绩好,都怪坡坡上的活儿太多,他读了两年就没读了,我都还后悔着呢。现在,你不用上坡干活儿,就读书,要读好哟。”一边说一边叫我把脚取出来,然后用火钳夹出一个灰不溜秋儿的红苕,她用干瘦而皲裂的手指轻轻撕下苕皮,再用掉了几颗门牙的嘴吹了吹冒着的热气,递给我说:“毛儿,怕是饿了吧,趁热快吃……”

烧红苕好吃,香,甜,热乎,想着都让人流口水,更别说在又饿又冷的时候。我几大口就吞下了,余味在嘴里久久不散,嘟囔着责怪婆婆只给烧了一个,吃都吃不够。婆婆说:“明天,明天,婆婆给你烧两个,不要嚷,悄悄的哟。”后来才知道,烧一个都是婆婆背着我父母的,因为一家人的口粮都不够吃,哪里还能随便加餐呢?现在一想到那情景,我的泪水禁不住在眼眶里直打漩漩儿。

最近几年,我每次回老家,东看西看,都没看见婆婆烤过的土灰笼儿。土灰笼儿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电灰笼儿,或扇形,或柜形,电钮一摁,立马生热取暖,方便快捷。我父母住在乡下,我和妻女一年到头回老家的次数极其有限,不用说女儿跟她婆婆、爷爷一起烤土灰笼儿,就是一起吃饭、说话的时候都很少。我想,女儿是体会不到跟祖辈或父辈一起烤土灰笼儿、吃烤红苕的那种温暖那种温情了。

婆婆去世以后,我在外工作了成家了,每年年底回老家,都带上妻女,走到婆婆的坟地——静默,点烛,烧纸,放鞭炮。我不知道她去时带上土灰笼儿没有,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冷不冷,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我都四十几的人了,不知道她晓不晓得我的女儿都读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