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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太极拳的老师说过,太极拳要静若山岳,动若江河。还说过,太极拳是个无为无不为的东西,要以不变应万变。
我么?我么……没什么好说的。我既没有得到过什么足以使我鹤立于身旁众人的荣光,也没有什么流传颇广的恶名。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这么个人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事。一般来说,我每天要吃下一勺盐,喝光八杯水。而吃了盐,喝了水,这个世上的盐和水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变化,商店照卖,拧开水管水照样哗哗地流。不得了!我喝了这口水,可是水管里还有,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那么我喝下的水算什么呢?
想不得,一想就想到存在问题上面去。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做换位思考。比如:我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肚里,突然想到:如果我是这水,原本待在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然而机缘巧合,咕噜一下就到了一个四面黑咕隆咚的地方。水这东西会怎么想呢?或者说,变成水的我会怎么想呢?然后我随即想到,水哪里会思考呢?可是我不是水,我怎么知道水不会思考呢?或者,思考这东西是有多种层次的。在水的层次做水的思考,在人的层次做人的思考。
想到这里,我嘴里一口水也不能吞下,于是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回到教室。在教室门口撞见某某。这个某某是个游手好闲的同学,为了便于称呼,可以叫他新,原因下详。他看到我鼓着腮帮,心中一动,伸手过来捏我的脸。当时我正在做人的思考,换了平时,身高一米八九的我只要往后仰仰头,就能让他抓个落空。可是我正换位变成水,无暇顾到自家,于是我鼓起的嘴巴被他捏个准,水喷了出来。喷的一瞬间(水就是我)突然悟到了一个道理……
水喷了出来正好喷了他满头。他遂不干了,两条蜡笔小新式圆而粗的眉毛拧了起来,不顾男生风度就要和我动气。咱可不吃那一套。
话说那一日,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可是二人偏偏在那一日斗了起来。一人气急败坏,抬手抹了把脸,抹出一副狰狞的模样儿,便拔拳要打。好侠女,丝毫不惧,定睛一看,一路虎鹤双形拳击向上盘。脚下步随意换,踩的是九宫八卦位。原来侠女使内家的太极拳。施展起来,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那虎拳击出的刚猛力道,只能算是粗蛮功夫也。侠女身形完全展开,使一式“揽雀尾”应敌。
我想,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和人打架的吧。这就好像水被喝掉,作为水,自己全然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将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就好像我不知道下一秒钟的事情一样。
下一秒钟。好神秘的字眼儿。我想,时间是最难以捉摸的。我们现在学的坐标轴,一共只有三条,而时间该是那第四条吧。有了这玩意儿,很多不可能的变成可能了。我的老师说的“静若山岳,动若江河”就是一大矛盾。当我听到这番高论,好像三月的春风吹进了耳朵,自家在下边不禁鼓噪一番。须知我的这个老师,讲着无为无不为,却也懂得牛顿运动定律。当然,我本着科学的态度去请教:
“老师,静和动不是矛盾吗?”
老师这次不给我讲牛顿定律了。我说“这次”,是因为在上次,他讲太极拳的“听劲”就用经典物理学的理论作为依据,听得我们中的一些小毛孩一愣一愣的。还有为了强身健体来学太极拳的老头老太儿,平日里对于太极拳理论不以为然,今天都瞪大了眼睛。我嘛,还算是个有文化的高中生,就听出他讲的没有咱物理老师的地道。但我的想法我谁也没告诉!
而这次,当我问起了静和动矛盾时,他又讲起“二律背反”。我大惊失色,道:什么是二律背反?此时的老师,眼里没有半丝狡黠之色,反而有一副对我表示痛心的神情。此事到了后来,我捧着《纯理性批判》去问我那个教太极拳的老师时,老师却说要和我比拳!拉开架子,老师一招高探马,而我以云手护身于前。老师身子一转,正要走白鹤亮翅,我大叫一声:履虎尾!一掌打出。老师听了心惊……履虎尾是全世界刚猛无俦的外家功夫――降龙十八掌的最后一招。其实我这就是所谓“死诸葛走活仲达”。我哪里会降龙十八掌?只不过是太极拳里的一招“倒撵猴”罢了。而老师也不敢冒然听劲,更不敢用揽雀尾化掉我这一招。我猜老师这人城府极深,恐怕是害怕一时不慎被后学打伤了,面子上过不去,开班教太极拳这碗饭没法再吃。他后退几步,象征性地收了势。
前面说了我在喷水的同时悟出了一个道理。可是当时只是灵光一现。尔后和小新交手时,我静下心来好好悟了悟。太极拳嘛就是好,可以防身是其次,还可以强身健体,促进思维,像我这样的学生练练实在是太好了。
话说侠女用的是虚劲儿,尽数化掉双形拳的凌厉攻势。太极粘劲绵绵一气,堵在老虎和仙鹤的胸口,顿时好不憋气……
我悟到:世上的事情发生,其实是个概率的问题。我悟到了!悟到了!
话说侠女眼里凛然一闪,突然闪电般一道冷劲儿发出,对手随即像纸片一样腾空而起!
我悟到了。精神随之一振,随手发了个冷劲,我想起老师曾教了我,冷劲不要乱用,因为会把对手打伤的。我连忙吸气缓缓,打出一道长劲。只见小新飘了起来,粘在天花板上,过了十分之几秒才掉下来。
我暗笑,小新你哪里是本姑娘的对手。当时我和老师交手,老师收了势,脸上现出满意的微笑说我出师了。其实不然,我哪里是老师的对手,就和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一样。
“阿美!小新!爬起来,你们俩五点钟到校长室去等我!”校长说。
……
“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
我们打架是一个随机事件,我想。但是,若是这么说出来,未免太惊世骇俗。所以我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这样一来,小新可就惨了,我边哭边想,有点想笑。为了克制想笑的冲动,我就想我昨天做梦,梦到我在吃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因为所有的朋友都在过生日,我也在过生日。仿佛世界万物从这一天开始似的,即将到来的考试又取消了!可是我很快就被闹钟叫醒,什么考试啊,朋友啊,蛋糕啊,生日啊,世界万物啊,全都没啦!于是哭得就更伤心。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随机事件,就不想哭了,有看破红尘的感觉。但是又好像感到教我太极拳的老师在背后笑得很城府。于是又想继续入世与身边世界万物周旋不止。有时凭着随机性发一个冷劲,把什么什么东西打个稀巴烂,也不失为侠女所为。这么一想,我就不哭了。可是接下来校长一开口,就哭得更伤心。■
(指导老师/邓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