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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快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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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餐是一种生活方式,无法避免的生活方式。区别在于这种经历长或短,来早与来迟。都市病症状在吃上的体现就是人进入了大规模集团化饲养的圈子,饲料食物传送带一般从你面前滑过,给你剩的只是选一粒类高粱的压缩颗粒,还是直接奔那个独特的仿生玉米豆儿下嘴——人,成了不折不扣的笼中鸡。思想呢还?创意呢还?即便有创造的意愿,冲动的麻来不及拧成绳儿,就被一碗皮儿陷儿两分的早点馄饨给温吞散了。

没有从容,细嚼慢咽成了多余。口腔喉咙一线的通道里,好的歹的,过堂风儿般一穿的流程,填满肚子算完。

像皇帝一样吃早餐?

皇帝有金光万丈初升的太阳,有湿漉漉绿得醉心雨后的葡萄叶儿。你有什么?有催死的打卡机,有挤成粥样待钻出地铁与下公交不重新硬化不足以立世行走的骨头。

有什么比一顿僵化的快餐更令人沮丧的呢?怀抱着对明天的渴望醒来,远处有瞑云笼罩下幽蓝平静的大海,有庙檐杳现山岚缠林的大山,有欲把雾气染黄初秋银杏的小扇叶子,有吻别孩子香腮哼歌出门快走的幸福小女人——那么多美好的感受全被一个鸡蛋灌饼糊得死死——坟帽子一样,土还是黏土。

鸡蛋灌饼据说是来自河南,这跟满大街的杭州小笼包相似,大约属于挂牌儿。反正我曾经很认真地在杭州街衢里寻访,真没找到。这种吃食多为夫妻档——丈夫守着饼铛烙,妻子往饼上抹酱夹生菜叶子兼收钱。饼在油铛起层,荷叶饼大小,男人用筷尖挑破饼层,磕一个鸡蛋抖进饼,翻了面儿煎。常规的售卖往饼上抹些辣酱,放一叶生菜,也可根据客人要求添些鸡柳、牛肉片夹着。没人统计过北京究竟有多少鸡蛋灌饼摊子,也很少有人无聊地把这个话题当作谈资。但凡是有公交车站的地方大约就有一摊,令人咋舌的密集程度绝对气晕了柳三变——旧时候,有井水处才哼哼你柳永的词,咱北京有车站的地界就有鸡蛋灌饼。小姑娘细致地啮着啃,小伙子大张鲸口往腔子里塞。

说北京的快餐市场是诸侯争霸,反对的北京人大约不会太多。来自全国的人们各据一隅铸戈造矛,暗暗咬牙发着狠,以期一战吞吐六合兼并八荒定了乾坤。陕西的肉夹馍,山西的削面,广西的米粉同一条街面上缠打,争论着下月会盟的东道;湖北的热干面,湖南的炸臭豆腐,外加成都高油重味的麻辣坊肆间锸举喝号,哼唱着毫末英雄的悲壮豪迈。这中间还有江西人摊的天津的煎饼,还有东北人烤的新疆的羊肉串站脚助威,河北人的白薯车,河南人的粥车,内蒙人的烤面筋车游击以壮声色,更别说那些炸鸡米、掉渣烧饼、辣鸭脖子趺坐擎旗招摇了……

有“饿”这关隘阻着,任何人都甭想充英雄好汉。挣得多怎么样?挣得多你就保证远离盖浇饭?有个性又怎么样?有个性你就一定能脱了劣质肉饼外带清汤煮海带砂锅的俗?

我换工作单位以前,有一对北京老夫妇在公司楼下卖午饭。自家蒸的包子,馅儿分荤素;薄饼抹酱卷土豆胡萝卜丝外带稀粥;还有煮熟花椒、油拌过的机制面配上炸酱及西红柿茄子卤。俩凳儿一车,到点儿出来,从容鬻卖。老太太白发盈额和蔼端庄,老头儿絮絮叨叨算不清账。他们的生意很好,一出摊儿总有长队排着。我爱吃他们家的食物,也总号召同事们买来吃。当时并没意识到这就是一种喜爱,更别说去找这喜爱来自何处。

新单位对面是一条饮食街,靠街里头有一家叫合纤的馆子。人说,合纤这馆子名之所以起得这么怪,那是已倒闭的北京合成纤维板厂的简称。掌柜的两口子均是从那厂子里出来的。合纤馆子的卫生并不怎么好,饭菜味道甚佳。夏日门口十几张长桌坐得满满,大锅菜七八种列案随客人点用。他们家的手擀面配以肉丁炸酱、木须肉片卤、榨菜肉丝汆儿,西红柿鸡蛋浇头儿,凭客人酌量自取,另有面码。我尤喜他们家的木须肉片卤,焌过了花椒油,既家常兼有江湖大棚厨子手艺。饺子现包现煮,走韭菜茴香的亲民路子。偶尔还卖些蒸食:玉米面儿团子萝卜馅儿,鼓灵灵咧着口儿;使碱半发面白菜包子有些软塌塌。不入眼可味道极好的东西总令我食欲大振,非沟满壕平不能罢止。

我在原来的单位工作了10个月,新来这家也将近一个月了。我怀念老太太摊子上盖着白布保温的那些包子,我喜欢合纤小馆儿可意随人的手擀面。跟自己聊天儿的时候,我探究过那种喜欢的原因。一个路边儿小摊,一家小馆儿之所以对我保持了那么长久的吸引力,其原因在于两个字:家常。

商业化给我们饮食带来的后繁荣空间真是无比巨大,多样化和求新是商业社会利润的两个跟班儿和师爷。在这二位撺掇下,商业化所走的路用“家常”的镜子一照,现了原形。闹得人们的口味与追求打起了架,求新求异需要一个漫长的渐变过程,否则舌头、胃口抱着童年家种的大树拖都不走,硬拽,真跟你梗梗脖子。

美味是文明对人类的犒劳。被商业化极度耕翻的一个社会,剥夺的不光是人们享受美味的时间与心情,还有捏着鼻子被迫适应所带来腻烦闷躁无奈等诸般不良感受。

建外SOHO可以说是北京最具现代商业化的一片街区,高楼林立,霓虹炫目,蹑足走路吹气如兰的白领们尽可能往优雅高尚里捯饬自己。您见过他们吃工作餐的地方吗?那是一片矮趴趴的破旧老楼,临街的底层乃至楼门洞子都被改造成为一个个卖饭的档口。甭说四面透风,也别讲卫生条件,单看那些小馆子的供货商的“相儿”,您大概就能有些感触。

一坨子一袋儿的食材装在各色大小不一的塑料袋子里摊在小馆儿门口,送货的跨着电动三轮斜扭着身子算账,嘴里咬着湿了半截儿的烟屁股。算完账,欠脚儿踢踢挡道的袋子,蛇行转奔下一家。“呸”的一声吐了烟屁股,身不离座儿往地上揪着甩这家预定的货。老板哈腰扎煞着满是油腻的手对货,给钱,借着猫腰擤把鼻涕抹在门口的树上,嘟囔着,一边儿往起直腰,一边儿往馆子底里钻身子,继续颠炒饼锅,头儿都不带抬的。独剩向馆子一面儿黑油黢黢的老树干站着发愣。

那些白领食客们小心地掖着领带,埋头在红油刀削面碗里;或三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借等饭的空闲谈论办公室谁的穿着;或大声嚷嚷催着老板上饭,酸辣粉多加醋,麻辣羊血不要香菜……

——这是什么?

这是现代化在北京的一个投影——凌乱、肮脏、拥挤、急促。糊口成了一个简捷得不能再简捷的目的,外表光鲜形象喜乐的商业社会投下一片森森的阴影,阴影里笼罩着人们为吃一顿快餐的忙忙碌碌——卖饭的,买饭的,除了钞票,你找不到有关食物任何形式与内容的美感。

倘若说“家常”是一道门槛,门槛内是居家过日子粗茶淡饭的平淡,是自带妻子所装饭盒中白米饭炒豆腐充饥的关爱;门槛外是鱼与干炸丸子的勾引,是酌口小酒犒劳一下自己偶尔的小奢侈,这都不错呀——可连这个都不容易做到,我们该怨谁呢?

偶然或必然的,我们树一样生长在这个叫北京的山上。别院的钟鼓声中,晚晴的一天霞色下,谁都想让流过我们身边的事物小溪般畅爽,谁都乐意一山暖树如出离大雾的轻帆那般不徐不疾——哪怕涛痕酒痕并重,哪怕暮色拥脚,离鸦飞乱……

荒漠化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环境,除了我能感觉到的北京的工作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