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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事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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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麓雪

受访者:兰子,女,38岁,某电台节目主持人

采访时间:2006年2月7日

我也曾经幻想过浪漫的爱情,也曾像我的许多同事那样爱慕英俊倜傥的成功男人,但到今天很多曾令人艳羡的婚姻破裂了,很多看似相配的人从此成了陌路人,曾经的志同道合共同语言成了争吵不休的烦躁。

兰子不是那种美艳的女子,很娇小,但走到哪里都会招惹得男人女人回头,因为她的气质,还因为她的着装。以前因为在上海待了4年的缘故,穿衣有些海派的休闲,这几年因为身边有了一位“裁缝丈夫”,她穿的衣服既时尚又别致,感觉就是只属于她的“专利”,为此单位里心眼窄的女子就说出了“嫁那样的男人,就图这个呗”的嫉妒话。兰子听了笑笑,不往心里去。我知道,她所经历的那些人生的云翳和正在享受的平淡的爱情,已经让她的心中充满恬淡快乐,任何环境任何语言已经影响不到她的心境了……

从那个男孩开始,我的情感世界开始体验因情产生的欢愉和痛苦

“初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就是从那个男孩开始,我的情感世界才开始体验因情产生的欢愉和痛苦。

男孩昭是我们院里的,从小我和他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我妈和他爸是同事,我爸和他妈是同学,反正关系一直就不一般,别人这样觉得,我们自己小小的心灵里也这样觉得。从小我在他身边就有安全感,很自由,很快乐,很舒服。

他喜欢画画,他说他的理想是要当一名像夏奈尔那样的服装设计大师,他还少年得意地笑着说:“你可快长个,当我的第一模特儿,我让你成为世界级的名模。”可惜的是,不但我的个子最终没长到模特儿的要求,昭的服装设计师的梦想也在一场车祸中留在了天国。

那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他请了假要回家拿一个东西。他是午饭后借了同学的自行车走的,下午自习课时班主任来告诉大家昭出事了,一辆大卡车就跟没长眼一样撞倒了他……

班上的女同学都哭了,男同学也趴在了课桌上,一片嘤嘤声中我竟没流一滴眼泪。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盯着昭的课桌,我不相信上午还坐在那里的昭,会永远不回来了……我冲出教室,疯了似的往家跑,跑到他家,我的父母已经哭红了眼睛在那里了。见到他们,还有不停流泪的昭的姐姐,我才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大叫一声“昭……”泪才“哗哗”地流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病倒了,高烧中不停喊着“昭”。我病了整整一周,昭的丧礼后我清醒了,但感觉心里也空了,对所有的活动都失去了兴趣,甚至不会笑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昭在我心中的位置和分量。那时不懂什么是爱情,我和昭之间也从没有说过一句关于爱情的话,但我想,他就是我的初恋。

我得了抑郁症,休学半年。那一年我没考上大学,我的父母还有昭的父母和姐姐都小心翼翼地劝我,他们觉得我和昭之间好像有什么诺言,就对我说:“对昭最好的纪念就是好好生活,考上大学,实现他没有实现的愿望。”那时还小,对感情还没有很深的体验,就觉得生活里一下子没有了一个很亲很亲的人。但我还是走过来了,复读一年,我考上了复旦大学中文系。离开老家时,我到昭的墓前留下了一束鲜花。

那人很浪漫,他给足了我一个年轻女孩的虚荣

很多朋友不相信我在大学没谈过恋爱,也许是昭在我心中占的位置太久了,好像没有人还能挤进来。大学时也有几个男同学对我很好,但我觉得心里满满的,一点也没有多余的感情给人家。后来毕业回省城,到了电台工作,就被许多热心人一次次介绍给别人。我这人相信感情要随缘,感觉也很重要,就凭着这两个条件和一个工艺美院毕业、在一家广告公司搞设计的人走到了一起。

那人很浪漫,他给足了我一个年轻女孩的虚荣。他会用摩托车带着我在路上兜风,晚上在他的办公室约会,下楼时他会突然抱起我,喊着“我真幸福”;一年中只要我值夜班,他总是捧一个礼物等在电台的门口……我觉得跟这样的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会很幸福。

然后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娶我,他把我领到他租住的小屋,在那里我成了他的准新娘。那个年代的人还没有今天这样开放,未婚同居很不光彩,我催他快点一起去领结婚证,他说明年春暖花开。那些日子我就和他偷偷地住在一起,单位里的同事已经开玩笑说等着吃我的喜糖了,而我的心里也已经甜蜜蜜等着做他真正的新娘了。

那是那一年的第一场大雪。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后来到他住的小屋,风雪中掏出钥匙打开门,我呆住了:小屋里属于他的物件已经不见,锅碗杂乱地堆在那里,我坐在空空的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时没有手机小灵通,我出去打公用电话给他的单位,没人接听。在不祥的预感中,我在冰冷的屋子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我跑到他的单位,单位里的人说他在几天前已经辞职了。然后我找遍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大家竟然都不知他去了哪里。我找出他河北家里的电话,连那电话也是假的。天哪,我被骗了,骗得这么傻这么惨!恋爱中的女人,脑子里真的注了水,整整一年,怎么一丝一毫的可疑都没有发现呢!我曾要跟他一起去见他的父母,他说领了结婚证再去见公婆!我倒是领他去见了我的父母,善良的老人怎么会想到,那样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人,竟然是个骗子呢?

他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一句留言,没有半个电话,我在心里还欺骗着自己不要相信这残忍的现实,偷偷托在深圳和河北的同学,在媒体上登了寻人启事,两个月过去,杳无音讯。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下身出血,肚子疼,晕倒在直播室里,同事把我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宫外孕,并在子宫中发现了癌细胞。

我的父母从老家赶来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我不能够再拥有做母亲的权利,一下子我的人生跌入了深渊,就像当年昭出事时我在班里的感觉,那时不懂撕心裂肺,不懂肝肠寸断,这次在手术床上醒来后,我体验了这样的痛苦,然后就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了。

一瓶安眠药没有送走我的生命,醒来时妈妈攥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她要我答应她,不管有什么样的折磨,珍惜她给我的生命!

我们没有很深的交流,但和他在一起很温暖舒服

这是我25岁那年发生的事,从那时起,我觉得我和别的单身女子不一样了。我不再期待爱情和婚姻,因为没这个心境,也没这个权利了。同事们说到孩子家庭都有意地避开我,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孤独。业余时间除了读书,就是逛街买衣服,买不到合适的衣服,我就去买布料,然后一家一家地找好裁缝,就这样我遇到了我的第三次爱情,或者说找到了终生的感情。

那年的春天我刚过了30岁生日。在温煦的春风中走在都市的大街上,我已经感觉不到5年前的心碎和寒冷。时间真的是一个好医生,它能医治一切伤痛。

我给自己买了块很好看的布料,想做件春天穿的连衣裙。同事给我推荐了一家裁缝店,不足10平米的屋子里站满了人。我站在门口,听见一个说话柔柔的南方男人,在很细心地跟一帮大嗓门的大嫂说着什么。门口有一个很乖的女孩,最多有5岁吧,坐在一把破旧的竹子摇椅里,穿一件非常合身的花布棉裙,很友好地看着我。我朝她笑笑,她也对着我笑,很漂亮很可爱。女孩跑起来时我发现她是跛腿。

我走进屋里,拿出布料,那个男人让我挑样子,还说:“你可以单挑领子或裙摆,我给你组合搭配。”他一边给我量尺寸,一边闲聊,很温和的一个人,没有那些小生意人的功利和急躁,手很细很白,一看就是那种灵巧的人。我问女孩:“你妈妈呢?”女孩说在北京,裁缝没说话,但我感到了他的一丝尴尬。

10天后我的连衣裙做好了,真的很有味儿,不仅仅是用漂亮来形容了。他的裁缝屋离我们单位不远,我经常揣一块布料,散着步就到他的店里了。

从春天到冬天,我去得多了,互相熟了,说的话也多了起来。我知道他们父女是从浙江温州来的,孩子得过婴儿瘫,夫妻俩当时为给孩子治病欠下了不少钱。孩子3岁时,他的妻子跟一个同乡去了北京,不到一年和他离了婚,再也不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对那个孩子有了一种特别的怜惜,买了什么好吃的,有了什么好玩的,我总是想着给那孩子拿过去。开始他还客气,后来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免费给我做更有特点更适合我的衣服。

这些年经历了那些事情后,除了几个好朋友,我很少和太多的人有太多的联系。说是一个人享受寂寞,其实更多的是无奈。30多岁的未婚女子,别人问起来多少有些尴尬。除了打个电话问候父母,没有人让我在心里牵挂了。可自从认识了那个小女孩,我的心好像又活起来了,而且我觉得裁缝的笑很像昭,让人很踏实很温暖。

中秋那天,我去给女孩送月饼,推门进去,发现爷儿俩正忙活着洗鱼择菜。我问:“有客人?”女孩抢先回答:“阿姨,爸爸今天不干活,要给我做好吃的。”然后就跑过来拉我,不让我走。裁缝只是温和地笑着,有些为难地说:“就是地方太小了。”我说:“收拾东西到我家去做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一起高兴高兴。”女孩听了兴高采烈,他有点犹豫,但因为孩子,他还是提上择好的菜一起到我家了。

我给女孩放音乐,放卡通片,女孩看着什么都新鲜。他有些拘束,但看着女儿高兴,也一直笑着。那天晚上我感到心里很温暖,看他一直温和地笑着,听那女孩铃铛般的笑声,5年里我第一次觉得生活里还有能暖我心的情分。临出门时我看见他手上拎着厨房的垃圾袋,看他爷儿俩走远,心里突然有一阵冲动:要是我们成一家人,不也挺好吗?

2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就像好朋友一样相处着。我把他那里当成几乎每天都去的地方,有时就是停一下脚,跟他们打个招呼,但觉得心里实落。直到有一年的冬天,女孩得了肺炎,我说:“让孩子暂时住到我家吧,我家有暖气。”他没对我客气,只是女孩在我家的日子里,他每天早早停业,买来新鲜的菜,做可口的晚餐。一周后他来接女儿回去,我们在客厅里聊天。他拐了八道弯儿,才问到我的事。我把什么都对他说了,从昭到那个消失的骗子,我像对一个亲人诉说,没有一点隐瞒。

他听完后一晚上没说一句话,只是两只手反复搓着,很难受的样子。第二天他来我家给我买了一盆花,又一天他又和女孩捧来一个圆形的鱼缸,还有一塑料袋的热带鱼,再后来我们就走到了一起。单位里的同事很惊讶,不能生育了也不至于找个外地来的裁缝啊!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连我的父母也不同意,我对他们说:“婚姻是几十年和一个人过,我遇到了一辈子能让我很轻松很快乐地活着的人。”

我们结婚后,他住到了我家,然后我们一起开了家大一点的服装店,他还带了两个徒弟。女儿出落得很大方很漂亮,他总给我俩做漂亮的裙子,他说有他在老婆就不会老。

我也曾经幻想过浪漫的爱情,也曾像我的许多同事那样爱慕英俊倜傥的成功男人,但到今天很多曾令人艳羡的婚姻破裂了,很多看似相配的人从此成了陌路人,曾经的志同道合共同语言成了争吵不休的烦躁。什么是婚姻的幸福?我和他没有很深的交流,但和他在一起很温暖舒服。现在社会找个有钱能侃的男人不难,但找个善良、有责任感而且经常温和地笑着过平凡家庭生活的男人就不太容易了。我有幸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