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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车上 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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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只胳膊搭在列车车窗窄窄的窗台上,身体歪在已经斜斜地放倒的软靠椅上,一条腿伸到我的座位前面,见我站在过道里看着他,就缩回去了。

这是个健硕的年轻人,五官很端正,神情有点散漫,好像脸也没洗干净,显得潦草。我刚坐下,就听他在手机里大声向对方抱怨,说列车还没开,广播里就报告本次列车一路开到终点,中间不停靠任何站点,那我的午饭怎么办啊?我没买方便面啊,车上谁知道有没有?早上在宾馆也没偷点鸡蛋糕点什么的,那不惨了吗?

打完电话,见我看他,便说,那是我助手。然后问我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对话就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

年轻人很健谈。他是中部一个省会城市的名校毕业生,化学专业,现在在一个中科院所属的企业工作,干销售。我说你的专业很对口。

专业?什么叫专业?他随意地撇着嘴。刚毕业的时候,分到这家公司的实验室,每天做实验,从早到晚,很单调也很枯燥。最关键的是,钱太少了,三千多元一个月,我拿了6年啊!男人没有钱怎么行?没有尊严啊。我看到人家拿得多的就羡慕,昨天我在车上碰到一大国企的,人家一勤杂工都比我那时强,还有各种福利,你想都想不到。我真是羡慕。我看到实验室里那些老人,一直到退休,就做这件事,就拿这点钱,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人脉。我那时想怎么办啊,我也这样过?有时候彻夜不眠,急得不得了,就这样------他把整个身体伸直,闭上眼睛示范了一下。还好,后来销售了,我对产品熟,干销售可以提成,去年我的年收入有十多万了,今年我已经完成了70%,肯定不会错,钱啊!他踌躇满志地把两条腿抖动了一下。

成家了吗?

你是说结婚?结了,结得太早了。

为什么?

那时候不成熟,人家是班长,学习成绩是最好的,追求我。现在看来,她是读书读傻了。

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3岁了。

见我很有兴趣,他犹豫着在手机屏上触摸了一会儿,递过来。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穿着大红连衣裙,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你。我说爸爸和女儿是最亲的。他扭头望着窗外……她和我一点不亲,看见我就跑开了。我也不急,等她长大了,我有钱,还怕她不跟我亲?

我说那不行,亲情不是想要就来不要就去的,将来你会知道这有多重要。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时断时续地看手机。一会儿,又继续说。

我的同学推荐我看的,是小说。我以前从来不看小说,这次他推荐,我一看,就想看下去。在网上看,开始不要钱,你一直看下去就要收钱。虽然现在已经开始收钱了,还是想看下去,等看完,大概也得花七八十元呢。

是什么小说?

他说那是讲一个大学毕业生,开始工作时是在一个企业,雄心勃勃想大干一番,却处处受到政府和管理部门阻碍,12年后,他觉悟了,跳槽去了机关,走仕途,然后一步步,费尽心机,现在已经到了高位,做什么都方便了。都是有谋划的。

你同学是干什么的?

他一开始就在政府机关啊。他们现在就是一个目标,往上爬!他用食指往上指了指。但是要当心,现在有些事不好做了。

你是说中央发的禁令?

其实总有办法的。当官没有钱怎么行?他们现在就是只用一家,不能把面撒开,不是知根知底会漏出去。只用一家就不要紧,拿了人家的,想办法给他提供方便赚回来,人家就不会说出去。他有了钱才好去发展人脉,爬上去了,权大了,钱就不是问题。

是你同学跟你这样说的?

这还用说?我们做销售也有一套的。我今天傍晚到那里,已经通知好了,吃饭,喝酒,那是不会在饭桌上谈任何事情的,大家心里明白。然后去其他几家客户那里,每一家如何对待都事先准备好,该送钱的该送东西的,很快的,告诉他们我要赶飞机赶火车,来不及吃饭了。其实双方心里都明白的,然后订单自然会来。我明天返程的票都订好了,效率很高的。

他踌躇满志,滔滔不绝的间歇,就低头看那个小说。

午餐时间到了,列车员推着小车在过道里来回走,有新鲜的水果、小吃、饮料和盒饭。他又一次在手机里向助手抱怨买不到方便面,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和一点饼干吃起来。

窗外雨越下越大,车窗上的水流歪歪扭扭随意改换着各种图案。我拿出一个未拆封的面包递给他,他稍稍犹豫后就爽快地接受了。

你们在学校时有没有想到现在的生活是这样的?

当然。但是以前不成熟,没有社会经验,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而先前,他的宣讲是如入无人之境的。

列车到站了。下车时,我想应该打个招呼,还没开口,见他已背着双肩包,大步流星地融入出站的人流中。看着他年轻的背影,我觉得心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未来,他和他的同学的人生列车,会开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