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至婚姻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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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硬之争
罗文的心情越来越糟。原计划中午之前到家，但车在80号高速路上遭遇了堵车。此时已近正午，烈日当空，即使车里开足了空调，身体靠在窗户上仍像贴在开火的灶台上。
前面的一辆车不知道怎么停下来不动了，他毫不犹豫地砸响喇叭。喇叭声吓哭了孩子，那辆该死的车还趴着没动弹。他捏起拳头又砸响喇叭，比上次更用力，可那辆车似乎有意和他较劲，就是不动。罗文感觉心里有一团火直往嗓子眼里冲，比烧心还难受。他狠狠跳下车往前走。车里是个五十来岁的白人斜溜在座位上，闭着眼睛，耳朵里塞着耳机。他一拳砸在窗户上，吼道：把你该死的车开走！
前面的车终于滑开，罗文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慰。回到车里，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形容着那个人的害怕劲，“老美其实也是外强中干，我就算吃软不吃硬也比他男人多了。”
妻子不以为然，随口说了句：很多女人也是吃软不吃硬。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在骂他吗？
罗文的反应比妻子预料的更激烈，他冷笑道：因为我可能会被裁员就瞧不起我吗？我去餐馆打工也不会吃你的软饭！
陌生感
前方车道上的一辆车里跑出一对夫妻，女的手里拿着一支烟，指着男的鼻子咆哮：，开着空调关着窗户你还抽烟，你不是是什么！男人用一记耳光作为了回应。
罗文扭头对妻子眉飞色舞地说：那个娘们就是欠揍！
那个恋爱时柔情似水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个刻毒的男人吗？妻子想，她听见丈夫用干哑的嗓子反复哼唱电视剧《水浒传》里的那两句歌词，“该出手时就出手”，难听得让人想拿起座位上的保温瓶朝他脑袋砸过去。
罗文在后望镜里看见了她的表情，一怔。她一定是在嘲笑我唱歌难听！他的脑子被无名之火烧得晕晕乎乎，踩着刹车的脚不知不觉中松开了。车子缓缓地向前滑行，夫妻俩却浑然不觉，直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他顾不上妻子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跳下了车。一位穿着背心、满脸胡茬的白人大汉向他走来，把所有恶毒的头衔都抛给了他：的、、傻子、弱智……他自知理亏，加上身体上的差异，只有装孙子，主动递上自己的保险卡、驾照让对方记录。
回头看见自己的车头如瘪三，罗文盯着车头看了好几分钟，仿佛是在看一辆不认识的车。
突然引爆的炸药桶
罗文一屁股坐回车里，心里算着一笔账：车头要修，五百块得自掏腰包；第三方赔偿，自己明年的保险费至少涨百分之二十；公司已经在裁员，自己也许就是下一个，靠妻子一个人的工资，保险费钱就是大钱！明年妻子的工作也未必保得住，这年头，金融业比冰山还他妈的容易融化！
妻子在后座不停嘟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这么不小心……零碎的抱怨就像点点火星，碰上了炸药桶。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像从一只失真的音箱里发出来，“嗡嗡”地连成一片，很难分得清具体的音节。被撞击吓哭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然后爆发出更尖锐的哭声。哭叫和嘶吼交织在一起，如同滂沱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劈头盖脑朝妻子倾泻而来。
她无法躲藏，只能全面承受着。这场景让她想起一个和车内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的电影场景：一个面部模糊的女人站在楼顶边缘，嘴角抽搐着说，死了好，都死了就清净了。
罗文喊累了，孩子也哭累了，车子里突然喑哑了。他慢慢睁开眼扭头朝后座看。妻子木立着，表情无风无雨，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又像是什么事都发生了。孩子的嗓子里发出丝丝无力的震颤，他其实还在哭，只是没力气哭出来罢了。他心猛地一抽，试图从椅子的空隙抱过孩子，安慰这个什么都不懂、却受尽惊吓的小不点儿。缝隙太小，伸出的双臂像两根木棒交叉在一起，够不着，双手僵在空中显得莫名其妙，甚至不怀好意。妻子下意识地躲闪一下，肩膀微微抽搐着。
他手指痉挛起来，试图触摸她的脸或者头发，可失控的手做出的动作凌乱而僵硬。妻子把身体贴在后座上，当发现避无可避后，她狠狠地推开他的手，说：请你离我远一点。
就让坏的变得更坏
罗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吞吞吐吐地问：你说什么。妻子吐了口长气：我们离婚吧，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
他把僵硬的胳膊突兀地收回来，牙疼般地捂着腮帮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再说一遍。
妻子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车流和三三两两在车道上闲步的人们，她知道丈夫不敢拿她怎么样，于是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张塑胶面具。
罗文转过身，头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挺起身，从口袋里掏出iPhone，他用手狠狠在屏幕上戳着，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妻子呆呆地望着窗外，突然感觉到车身在摆动，罗文把车开往路牙。路牙很窄，崎岖不平，车子颠得像是挂在弹簧上。他不断加速，路边的树枝不时抽打在车身上噼啪作响。
妻子害怕了，“你要到哪里去？”
“从下个出口出去。”
“出去干什么？”
“去找当地的市政厅。”
“干什么？”
“离婚。”
她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终于想出一句理由充足的话：今天他们不上班。
“我刚刚查过了，他们今天上班。”罗文扬起手里的iPhone，冲后视镜得意地笑。
绝望的感觉
车子停在一栋庞大的建筑物前，罗文狠狠地拔出钥匙，“叭”地把门摔上。妻子也跟着下了车。她看着丈夫的背影。他的背原来有些驼，脑后有一撮白发很扎眼。
到了门廊下，他们都伸手擦着额头的汗水。门前有饮水机，妻子跑上前，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了几口，她停下来，回头往后看，见丈夫站在后面便让到一旁。罗文犹豫一下，上前弯腰喝了几口也停下，退后一步子继续，好像他们开车来此就是为了喝水。
然后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凉气扑面而来。接待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偶尔有翻动纸张的声音。两人无事可干，无话可说，同时做了同一件事：把椅子的位置调了调面向电视屏幕的位置。
电视里的新闻没一件舒心事。某大药厂大裁员；加州政府面临倒闭；某大投行巨额亏损，公司拟关闭北美七十三个分行以及缩减亚洲和欧洲业务。那个大投行正是罗文所在的公司。
罗文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堵车其实不算什么，绝望才是堵心。堵车生火气，堵心则窒息。
妻子的目光不时从电视上掠过落在罗文脸上，那上面写满了呆滞与愤怒。八年前他们来同样的机构办结婚申请，那时多么高兴啊，他们不时相视傻笑，真的是笑出花来了。幸福真是像花儿一样那么美，也那么短。她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滚圆的泪珠落在地板上砸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