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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倩之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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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来的肝肠寸断,十七年来的苦痛煎熬,胸中便有万语千言,张开嘴却只哽在喉间,说不出一个字,惟有泪奔涌而出。

我是小倩,聂小倩。

与宁采臣分手,已经过了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前的投胎之日,在奈何桥边,我将自己价值不菲的玉钗悄悄赠予孟婆,孟婆给我喝下的不是孟婆汤而是哑巴茶。我没有忘记采臣,只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我投生在江南小城的知府家,家里虽无万贯家财却也是世代书香。我是家中独女,父母对我极为宠爱,琴棋书画都请了名师细细来教。从十三岁起,便有媒婆陆陆续续地上门提亲:“以你陆家小姐的才貌莫说百里挑一就说是千里、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只可惜了是个哑巴……”父亲一生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哑字,而那些蠢婆子却偏爱提这字,于是,一年之中被打出去的媒婆总有一二十个。

是的,我不能说话,一开口,喉间便如同火烧针刺。父母访遍名医,也未寻到良方,久了,便只好作罢。

父母中年得女,给我取名若珍,可我还是喜欢小倩这个名字。我在每条锦帕上用金丝线细细地绣这两个字,忆起旧日采臣声声唤我,五脏俱痛。我不知道采臣现在身在何方,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寻,我只能每日在佛前祈求,祈求我和采臣能够早日相见。

十七岁这年春天,父亲得罪权贵被贬官,我们举家迁往乡间。

我和母亲乘一顶四人小轿,后面跟两辆装行李的马车。一行人刚刚出城,便有家里小厮来报:“夫人,您瞧!那书生竟敢当街卖小姐的画像,真真是狗胆包天!”我轻轻地掀起轿帘,一眼望见对街摆着个极简陋的书画摊,摊子正中挂了幅美人图――面若桃花,目似秋水,幽怨,不是小倩又是谁?画的右侧用小隶写――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如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前尘往事涌上心间。我转头,看见日思月想的采臣穿着一袭月白长衫立在对街,依然是面容坚毅,依然是目光若星,却消瘦了,憔悴了。众家丁骂骂咧咧地去摘那幅画像,他发疯般扑上去夺过来,细细卷了抱在怀里,无论众人如何打骂抢夺只不松手。

十七年来的肝肠寸断,十七年来的苦痛煎熬,胸中便有万语千言,张开嘴却只哽在喉间,说不出一个字,惟有泪奔涌而出。

我掀开轿门冲之欲出,却又被母亲死死拽住:“珍儿,别生气。叫小厮花点银子买来就行了,别亲自下去,失了小姐身份。”

我无可奈何,打手势唤来贴身侍女小沁,告诉她,驱散家丁,待收摊后悄悄跟住那书生,寻得他的住处。

临近黄昏的时候,小沁带回消息:“小姐,今天那帮小厮下手太狠了,把那书生都打傻了。我拿银子赔给他,他不要,我转身都走出门了,他忽然冲过来喊我小姐,又问我是不是壬午年九月初八卯时所生,真的吓坏我了。”

看着小沁惊魂未定的样子,我暗自垂泪。我知,采臣喊的并非小姐,而是,小倩。

十七年了,我们都在这样的噬骨相思中苦痛煎熬度日如年。

终于知道采臣住在城外十里坡,租来的小屋,靠帮人画像书信过日子。只是,陆府家规甚严,小姐不能随便出门。

我只好日日备了茶饭糕点、四季果蔬,差小沁给采臣送去。幸好小沁这小丫头倒很喜欢这差事,日日将采臣的趣事当笑话讲给我听,笑得眼睛弯弯的,闪着明亮的光茫。

夏初,陪母亲去寺院进香,我寻空半路溜出,沿山间小路寻到采臣的家。

采臣不在家。邻居说,这真是个怪人,总问人认不认识壬午年九月初八卯时生的女子。邻居还说:“他呀,为寻那女子,四海为家,一处地方最多住三个月,也真够苦的。”

我黯然心伤,要如何告诉采臣我就是小倩,我就是他寻了十七年的小倩呢?如何将这十七年的因果仔细地告诉他。只是,我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泪一颗一颗地落下,落在手中洁白的锦帕上金丝钱绣着的小倩二字旁,慢慢地洇开,我心一动,咬破手指在锦帕上写道――小倩在江阳镇陆府,请速来提亲。从窗口扔进屋。

回到陆府,心内忐忑,彻夜无眠。

隔日清晨,果然听说有个书生来提亲。冒冒失失地与父亲大谈孔孟之道,居然很讨父亲欢心。

我假装站在书房外的池塘边赏莲,隐隐约约听到母亲说:“这孩子打小聪明伶俐,人也长得周正,只可惜命苦了些,只希望过去之后,宁公子千万好生看待,别委屈了她。”

“应当,应当,”是采臣的声音:“晚生日后定当全心全意待她,绝不让她吃半点苦。”

莲的幽香远远地传来,我深深地吸口气,浅浅地笑。

七夕之夜,母亲对我说:“珍儿,你也不小了,不能在娘身边呆一辈子,近日有位故友来提亲,你爹觉着合适,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我双手绞着锦帕,微笑着低头不语。母亲舒口气道:“那,咱们就应了?”

我欢喜地望着娘,第一次听见自己笑的声音。

婚期日日临近,家丁们粉刷门楣,张灯结彩,整个陆府欢乐融融喜气洋洋。母亲从百里之外请来了江南最好的裁缝,为我缝制凤冠霞帔。试穿的这天,全家老小都挤在厅堂里看,我亭亭地移步,袅娜地转身,长裙拽地,环佩丁当。众人皆道:醉心眩目,无与伦比。惟独小沁惊呼:“好美呀!待那王公子看了还不知如何欢喜呢。”

等等!王公子?哪个王公子?我不是要嫁采臣吗?怎地突然跑出个王公子?我自头上摘下凤冠,疑惑地望着众人,一头雾水。

“王公子这次科举中了举人,说话就要下到邻县当知县了,他家来提亲那日,珍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母亲轻柔和蔼的声音如同冬日霜雪铺天盖地冻住了我的心,我愣在原处,手中凤冠啪地一声清脆落地,小小的珍珠散落满屋,如同我的僵冷的心,碎了一地,无法收拾。

那采臣呢?我明明亲耳听到父母答应了他提的亲事。我不肯死心,揪住小沁,急急地打手势问。

“你说那个姓宁的书生么?他提的是,是……我。”小沁说完,红着脸低下头跑开。

一记闷雷轰然而下,瞬间天塌地陷。我的心里蓦地清醒:小沁与我,年龄相仿,身段相似,日夕相处,我的言行举止,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学了七八分。难怪第一次见面,采臣会错将她唤做小倩。

采臣只知道我投抬转世,却不知我并没有忘记那些前尘往事,采臣从未见过我,于是自然将那个日日给他送茶饭糕点的小沁当做了小倩。

用一生不能说话的代价来寻采臣,怎料,竟是这样的结局。

我五脏俱焚,不舍,更不甘。

急火攻心,我晕厥过去,全身冰冷,不省人事。幽暗的梦中,却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

在一个盛开的莲池边,我终于见到手持净瓶的观音菩萨。我跪在菩萨面前求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让我能够开口说话吧。”

菩萨摇头道:“你与那王生也是天作之缘,你若嫁他,此生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你又何必苦恋一个宁采臣呢。”

我苦笑:“小倩此生只为采臣而来,不贪慕荣华。”

菩萨叹口气:“世间万物,只此情字最虚无却最扰人,小倩,你何苦强求?”

“小倩此生既为采臣而来,此情若不得善果,宁愿就此离别尘世,重入轮回。”

“唉!不料,你竟痴愚到这等地步。”菩萨沉默片刻说:“要开口说话,倒也不难,不过,只有一夜时间,如能劝得他回心转意,从此白头偕老生死相随;如若不然,日出之时必将魂飞魄散,堕入轮回,你可愿意?”

“我愿意。”

话音未落已悠悠醒转。

夜深人静,小沁靠在床边昏昏睡去。我挣扎着跌跌撞撞地朝采臣的家奔去。

简陋的屋里,采臣也睡了。书桌上放着刚刚画好的画,画中的女子手挎竹篮,走在乡间,周围盛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花间飞舞着几只蝶。虽然眉目神情是那么地相似,可是我知道,这画中的女子已不是小倩了。

昏暗的烛光映着采臣瘦削的脸单薄的肩。我静静地抚摸着他的眉眼,轻轻地唤:“采臣,采臣。”

采臣沉沉地睡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双鬓却又染了好些尘霜。为我,他已蹉跎了半世,难道真要他为了我蹉跎这一生?我的心狠狠地痛。

“小姐!”声音由远及近,是小沁提着灯笼找来了。

“小姐!”小沁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我,“我醒来不见你,猜你可能到这儿来了。”

我推开小沁的手,回过头呆呆地看着采臣,内心五味杂陈。

“小姐,你我二人自小一块儿长大,你日日让我来给这书呆子送茶饭糕点,你以为你的心思我当真的一点也不明了么?”小沁低下头,继续道:“小姐,你和他,唉! 且不说老爷太太这么疼你,绝不舍得把你嫁给这么个穷书生。就算真嫁了过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呀,你又是个千金大小姐,浆洗织补耕田织布,样样不会,你二人这日子要如何过下去?”小沁边说边望向采臣,如水的目光竟也盛满了怜惜与爱恋。

肺腑之言,一字一句,似千斤重锤砸在心间。我的胸中渐渐冰冷凄凉,泪顺着脸颊倏倏而下。

不会洗衣烧饭,不懂得买卖营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够,嫁了采臣是必定会拖累他的。而小沁却是这么贤惠能干,纺纱织布,种菜打柴,她样样都做得好。或者,采臣更需要的是她的照顾。或者,采臣娶她,才是幸福。

罢了,不如归去。归去,三人从此皆无烦忧。

我拿出一个荷包连同缝好的嫁衣送给小沁。我说:“荷包是你娘把你卖进府里时留下的,新婚之夜,给采臣看,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好好待采臣,记住,永远都不要对他提起关于我的任何事,永远。”

我回头疾走,泪弥漫了沉沉的黑夜。

漫漫的夜,我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等待着太阳升起,魂飞魄散重入轮回。

从此相见不相识,从此萧郎是路人。

荷包是我的,上面绣着壬午年九月初八卯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