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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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拂过面颊时还有些生疼。站在外婆的新冢旁，可以望尽大半个村庄。几处颓败的泥墙在钢筋水泥之间喘息，掩匿着静默的古杏。红底白字写着“200年”的铭牌早已锈迹斑斑，可我还是从它虬错的枝干中窥见了属于它的沧桑。老树就在那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它无时无刻不在那里叹息。在外婆老之前，它早已驻立了几个世纪。夏日里，几个兄弟姐妹脱了笨重的凉鞋，赤脚走过通往银杏的小径。带着鹅卵石亲吻脚底时突兀而温柔的触感，不知谁在惊呼――这路面的图案与外婆家里的蓝色印花布如此相似。四个人的小手勉强将老树围了一圈，彼时耳所能闻的不过是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世界仿佛就此静止，只有老树皱缩的肌理能够证明生命还在继续，苍老亦不会停止。

银杏旁的老屋里，堆放着半个屋子高的柴草。母亲每每念及，总是埋怨外婆的苛刻，正月里冰雪未消便催促着姐妹俩去山上捡柴，然后又近乎炫耀地说着自己的母亲是如何的能干和操劳，不容置疑。从来没有人想过如果把老树砍倒了，它的肉躯能够燃烧几天几夜。因为它实在太老了，于是人们希望它一直老下去，近乎永生。最终人们忘记了它，像忘记一个每天见面却从不问候的陌路人。而外婆不同，从我发现她猝然老去直至离世，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似乎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像遗忘一棵老树般记不起她的

模样。

时隔数年，四个兄弟姐妹再次见面已是在外婆的葬礼上。我们像儿时一样挤在一张大床上，听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竟是久久不能入眠。天花板被漆成了触目的白色，漾着惨淡的月光，顾自缠绵，想来也是一种不舍。记得日间经过一间破败的老木屋，门窗紧闭却传来阵阵蜂语。寻找多时没有结果，生人的气息却引来村人老狗的狂吠。不知不觉中，我遗忘了这个村庄，而它也只当我是匆匆过客。无奈退了几步，发现竟是妇人轻声默念经文，诘屈聱牙，难以听清。心里不禁惊惧，匆忙逃离。山穷水尽之时，老树又悄然出现在面前。枝桠交错，像敞开一个久违的怀抱。脚下的路是廉价的水泥铺成，闭塞了土壤的呼吸。我恨不能还它本来面目。老树，真的只剩你在那里了。经风霜洗礼，你已淡褪了永生者的悲哀。

几百年了，老树就在那里。阅尽生死，不问悲喜。无论被铭记，还是被遗忘，站立是唯一使命，守护是终生归依。老树就在那里，不曾远离。我偶尔会记起，来自一个村庄的暖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