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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要想把这事说清楚,还是让我从头开始吧。那天是星期五。因为我们几个打算星期天到南湖野炊,所以我破例回家取炊具。我吃过午饭从学校动身。对野炊这样的事我并不抱多大的热情。对于另外几个人来说,这可是个摆脱孤寂的好机会。他们可以跟女孩子在一起吃呀,喝呀,跳呀,照照相呀什么的,尽情快乐一番。我有的是事做:写论文,练书法,读读哲学,看看小说。这样的话,野炊也就无所谓了。不过出去散散心也挺不错。我抱着这样的心情往家里赶,我不太想家,打算住一夜就回学校。
我背着一个大旅行包,里面几件换下的衣物,是我顺便捎回家要用洗衣机洗的。再就是一篇论文,题目叫《范哗籍贯考》,是我在业余时间搞出来的,已进入定稿阶段,也携回家来了。我靠在车门边的扶杠上,心里想着躺在床上,在柔和的灯下,一边听着轻音乐,一边修改论文该有多美。
车行了三站。我旁边的座位也换了两个主。每次我都懒得去抢—抢座位在我并不困难。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年轻人,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去跟人抢座位,实在有伤大雅。到了第四站,上来一位中年妇女,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看没有座位,就站在我旁边。我在这母子俩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孩子在盯着我,他明澈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但我俩目光一碰,他又胆怯地慌忙躲了过去。我也就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注意力移到窗外的街景上。但过了一会,当我试探性地瞅瞅他的时候,才发觉孩子仍在好奇地打量我。我感到很有意思,对这个孩子也就满心欢喜。事实上小家伙也是蛮漂亮的,脸蛋红扑扑,圆鼓鼓,嘴唇微翘起,红润得很。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当“黄鹤楼书画社”的招牌在我眼前晃过的时候,就后悔没有下车去买几张宣纸。快到“三八妇女节”了,我很想写几幅字送给几个女孩子。这在我们寝室里的伙计们看来也许是有讨好的成分,但我却对此很热心,为人之道也不可太漠视交际什么的。哎,如果当时我下了车去买纸而换乘另一辆车该有多好啊,这以后的倒霉事就不会落到我头上。
车到第五站的时候,靠门的那个双人座位空了出来。那位中年妇女赶紧拉着她的儿子抢了上去。见我看着,她宽厚地笑了笑,往里挪了一挪,意思是叫我坐上去。这样的好人极少见,我感动极了。但想到离终点站也没多远,干脆不坐了,友好地回了个笑脸。车外一个老年妇女紧张地抓住车门,一迭声地问这是不是到江边的车,我连说了三次是的,而且一次声音比一次大,她才忙着把一个大箩筐笨拙地搬了上来,刚刚迈进门,车门“咣”地一声就关住了。这位老妇人穿的是件大而厚的黑棉袄,扭头讨好似的对我说她从没坐过车。她的脸上一道道汗渍。她艰难地把箩筐挪了过来,放在我脚旁,箩筐里鼓鼓的不知装些什么,用一大块麻布盖着。车子开得快了起来,那个孩子开始调皮地东摸摸西碰碰,忙好大一会儿,将玻璃窗给拨开了,探出脑袋兴致勃勃地往外瞅。母亲却不让他玩这种危险的游戏,重重地将他拉了进来。“好热的天呐,跟进了伏一样。”那个老妇人用敞开的棉袄一下一下扇着风说道。可不是吗,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干乎乎的,我在西服里面只穿了件衬衣,象在过夏天一样。在那事发生之前,我就感到了不妙,因为车开得很快,而且东倒西歪地颠簸,我几次都差点头撞上了扶杆,幸好手挡着。但是车里的人没什么反应,这样风驰电掣地开快车也不是少见的事,那个孩子甚至被这种颠簸激起了兴奋,嗬嗬地笑着跳着。地上的大箩筐不停地滑来滑去,把我的脚给挤了几次,我提心吊胆,脸绷得紧紧的。不一会,大桥就遥遥可见,越来越清晰地向我奔来。因为是站着,透过前窗玻璃,我还看见了江里翻滚奔流的黄浊的流水。
就在这个时候,车猛地颠了一下,大概大家都感到了不妙,不少人惊呼起来,江水象一条黄色的绸带横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心里哆嗦了一下,一股战栗的风把我裹着,我的身上冰冷。我一下就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其实早在这以前,车身开始摇晃的时候我就担心会发生这事。这种多疑的性格现在帮了我的忙。我一脚踩上了那个箩筐,幸好里面是硬梆梆的东西,土豆?萝卜?——才不致使我的脚陷下去。靠在窗口的那个中年妇女完全是出于本能惊恐万状地想站起来,而那个孩子叫了一声就扑向妈妈怀里——这个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迈出了另一只脚,踩上了那个妇女的大腿,而她正在起身,我借着这个势头,使劲一蹬,就听惊呼一声——一个女人的,我就重重地跌到了路面上,面向前打了几个滚,仰面朝天躺着。我的眼镜也给摔出了老远。我甚至还没有想站起来拾眼镜就听轰隆隆的几声巨响——显然是汽车全力往江里冲,撞着台阶所发出的,然后就是重重撞击水面的声音。我艰难地爬了起来,走了几步把眼镜拾起,幸好落在了土灰里才没有摔破。挎包被窗沿儿碰了一下,落在了车里。我注视着江面的时候,车子已在缓缓地往下沉,跟电影里的沉船一样,最后沉下去的是车尾。
我的额头大概是跳车的时候给窗沿儿碰破了皮,一股粘乎乎的热流顺着鼻子往下淌。右手胳膊肘生疼,我捋起袖子,发现手肘擦破了一大块皮,血慢慢往外渗。这时候,江边已是人山人海,好象都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许多喉咙不停地高叫着:“翻车啦,快来救人哪!”尽管这样,好多人还是围住了我。
“怎么回事?”
“从车上跳下来的,车都冲到江里去啦。”
“哎呀,真险。”
“幸好,只受了点伤。啧啧啧。”
我一瘸一拐地向江边走去,额头上和胳膊上的伤也不怎么疼了。只是腿大概也受了伤。本来江边是修有一人高的护墙的,但偏偏在这个丁字路口正对的地方开了一个一丈多宽的豁口。老实说,每次车到这儿,我都不免紧张一阵,唯恐汽车制动不灵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开到江里。这时候,有几个人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江里,大多数人则是指指点点,成一窝蜂。车沉下去的地方不断地冒着气泡,却没见什么东西浮上来。一艘轮渡驶了过来,船头挤满了人,大声叫着:“车开到江里去啦,车开到江里去啦!”。我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梗住了,苦苦的说不出话来,旁边有个声音绘声绘色;“哎啊,真吓人啊。我那时就坐在这个地方,一回头,看见那辆公共汽车象喝醉了酒一样冲了过来。”我回过头去才发现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那个目睹者还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有很多人七嘴八舌地问一些希奇古怪的问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呀,车为什么冲进了江里呀,是车闸失灵了,还是司机喝醉了酒啊。甚至还有人问我当时想到了什么,为什么想到要跳车。这些话我听在耳朵里,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而那个讲述者则一个劲地说我命大,他说,他看清了我跳车的每一个动作。我的眼睛涩涩的。后来就有人小声说我是吓呆了。我的脑袋里呜呜呜呜地响着,一会儿是那个孩子张着嘴又笑又叫,一会儿是那个老年女人用棉袄扇着风,一会儿是那个中年妇女宽厚的笑,示意我坐下。这些情景以极快的速度在我脑子里闪来闪去。人更多了,一车一车的都被运来看热闹。整条马路塞满了人,无数辆汽车按着喇叭,象奏交响乐。后来,穿着救生衣的打捞队员来了,众人嗡嗡嗡的声音一下子都停了下来,都凝神定气地注视着江面,唯恐错过了任何一个打捞的细节,留下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