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的与边三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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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多年前成都交警开始抓边三轮时，重庆还没有摩的。我在成都当城管监察的朋友专抓边三轮，他对我说，成都街道里弄四通八达，边三轮远远一见警察，拐进小巷就溜掉了。后来，他们就躲在小巷内瞅着，眼看边三轮骑过来了，立即冲出当场拿获。有人嘴硬，说“一家人”，城管就把坐车的人叫到一边，问：“他叫什么？”乘车人忍住笑，支吾一阵，答不上，好！非法运营，罚款！

后来我这位朋友就发了财，请我在成都清洁的街边吃露天的麻辣烫。猪肉白菜一串串地用竹签穿着，两毛一串，二三十块钱吃得我弯不下腰，而啤酒是用温水瓶来装的。当年情形，现在想来真是怀念。

边三轮，也就是在自行车的后轮边上加一个带轮的椅子，印象里黄色的翻板椅居多，又矮又小又没有防护，被汽车轻轻一擦挂就是大事。我坐过一次，从火车站到春熙路，一路上感觉自己是贴着地面在飞，而且总觉得，那翻板椅会从自行车后轮上突然脱落！

我坐得心惊胆战，成都人却是悠哉游哉地坐着，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摇。吃两角钱一串的麻辣烫则是二三人，提了装着啤酒的温水瓶，踱到摊前坐定，拉拉家常，划划拳，一串串烫到华灯初上，兴尽而归。满成都的市民都过着这种悠闲的生活，真让人羡慕。

重庆没有自行车，边三轮也肯定蹬不到坡上去，干精火旺的重庆人只有将公共汽车挤得变了形。到九十年代，嘉陵厂建设厂的摩托车流水滚滚，很快重庆满大街就摩托轰鸣狂奔，然后就有人蹿到车站、码头、堵车的地方，对着旅客大叫：“摩托，摩托，五块……”

摩的非法运营，重庆交警就忙得不亦乐乎，但摩的们来势汹汹，勇敢顽强诡计多端，你右手抓，他从左手跑；你左手抓，他从右手跑；你两手抓，他便从你裤裆下溜之大吉，等你回转身来，那摩的已在远处喜滋滋地数钱了。

重庆摩的很快就声势浩大，越来越专业。十几年前我在石桥铺的《高新技术产业报》上班，有一段时间回沙坪坝每天必堵，每堵必见数十辆各色摩的，轰鸣着，一边狼一样盯着公共汽车上的猎物，喊着“摩托摩托”，一边泥鳅一样在堵成长龙的车阵中间里钻来钻去。

冬天里，驾车的人衣服会穿了一层又一层。如果连日阴雨，他们就会很惨。我曾经在某年十二月底最冷的几天，见一五六十岁的老人，浑身衣裤和胯下的摩托车已经脏到接近流浪汉的水平了，除了牙齿和眼睛，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不是泥水就是灰尘。他开过来，一眼盯上了堵在公共汽车里的我，朝我大叫：“摩的，五块！”见我不理，他就从什么地方摸出一瓶矿泉水来，仰着脖子喝了两大口。大冬天喝冷水，看得我都牙冷。然后，他又抬眼直杠杠瞪着我，大喊，“摩的，五块！”我一惊，连忙转开眼睛。

这些专业的摩的，狼一样在车堆里逡巡、穿梭，搜寻猎物。有老有少，有的还戴着眼镜。有时候他们沧桑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盯着你的眼睛时，你会觉得惭愧、心虚，觉得不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就是对不起他。

我也坐过业余的摩的，载我的这个年轻人，人干净，车也干净。那次我坐着此人的摩托从烈士墓到陈家湾，路已堵得水泄不通了，那摩的一踩油门冲上了人行道，下坡时我一看傻眼了：路没了，只有十几级台阶！我还没来得及喊停车，那摩的呼一下就冲了下去，等我从颠簸腾落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路面上飞奔。我吁了口气，说“你车技真不错”，他回答，“小意思，下班回家顺便搭你。”他又说，“我这是第一次搭人，找点烟钱。”我一听，汗都出来了。

重庆还是堵车，但摩的比过去少了许多。仍旧是风尘仆仆地穿梭在车缝里，目光如鹰眼般快疾。后来我在上清寺上班，经常堵到牛角沱，就下车坐摩的赶时间，价钱还是五块。摩的是等在那儿的，我每次选择的，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者开的摩托，此人微胖，慈眉善目，穿一深黄色的夹克。我想，上了岁数的人开车，不冲动，安全些。

我已经六七年没去过成都了，据说成都已经没有边三轮了，也不知我那朋友现在在干什么。但我想成都永远不会有这么多的摩的，重庆也永远不会有边三轮和边三轮上的悠闲，正如重庆人不会习惯温雅，成都人不会喜欢粗鲁。

再后来，我买了车，自己开车上下班，就再也没坐过摩的，几乎把它遗忘了。但是，有一次，我开车载着几位同事经过牛角沱，突然见前面一同向行驶的摩托，驾驶员背影看上去很熟悉。我就说：“前面骑摩托的，我认识，是个老头。”超车时扭头一看，果真是他！同事见状纷纷表示惊奇，“怪了，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和同事说笑着，心里却生出一种异样。换了一种角度看着这个摩的死机，看着他驾驶的身影和背后空着的、我曾多次坐过的位置，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