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高低在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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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国枢说新闻写作之二
成功的人生是由一个一个成功的选择组成的,成功的报道,也是由一个一个成功的选择组成的。水平高低在选择。此话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我的“写作诀窍”,甚至比诀窍还要诀窍,简直就是“祖传秘方”了。
前不久给《新闻与写作》寄了一篇稿子,题目叫《我的写作诀窍》,寄出之后,编辑回信说,此稿不错,准备采用。还告诉我,经请示领导,打算为我开个短期专栏,就叫“詹国枢说新闻写作”,可以再写几篇。
接此信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碰到伯乐,认为在下不是劣马。忧的是,第一篇就把话说绝了――我的写作诀窍――接下来,这话还怎么说?
左思右想,想到一个题目:水平高低在选择。此话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我的“写作诀窍”,甚至比诀窍还要诀窍,简直就是“祖传秘方”了。
此话怎讲,还是先说个故事吧。
那年,和经济日报北京记者站站长徐文营到燕山石化采访(当时我在经济日报任副总编辑),上车以后,我对小徐说,文营呀,假如这篇稿子由你来写,也让我同时写的话,咱们一上路,就开始在作选择了。
作哪些选择呢?
第一,对象的选择。这没什么区别,大家的目标,都是燕山石化。
第二,角度的选择。到了燕山石化,到底写什么呢,也许可以有五个角度,你选择了A角度,我选择了C角度,如果我的角度比你选择得好,那么,我已经胜你一筹。
第三,结构的选择。文章结构怎么样?你也许是平铺直叙,我或者就有一些跌宕起伏的东西。我又比你强一点。
第四,材料的选择。采访下来,可能有二十个或者三十个材料,我选择了这五个,你选择了那五个。在所选择的材料中,读者很想知道的,就详细地写,读者不想知道的,就略写或者别写。这样,我又胜你一筹。
第五,文体的选择。我用一种什么文体,你又用一种什么文体,这又是选择。
好了,五个方面的选择,我或许都稍稍胜你那么一点点,加在一起,我的文章,就比你写得更生动、更吸引人了。
道理,就这么简单。
其实,不但写文章需要选择,任何事情,都需要选择。最近看到一本书,《选择决定人生》,一看书名,就知道是本有意思的书。人生确实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从呱呱坠地到上中学,上大学,到毕业,到参加工作,你得选择学校,选择专业,选择单位,选择配偶,选择事业,除了出身和父母不可选择,其他都可以也必须选择。
有人说,婚姻是人生的第二次投胎。这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前些天,看到数学大师陈省生谈成功之道的一篇文章。他说,他的成功,就在于在正确的时间,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去了正确的地方,找到了正确的老师。
没错,成功的人生是由一个一个成功的选择组成的,成功的报道,也是由一个一个成功的选择组成的。
具体说来,写文章需要注意哪些方面的选择呢?且以自己曾经写过的一篇通讯《神秘的温州人》为例,说说文章的五种选择。
第一,对象的选择。
你要采访什么,报道什么,当然要做选择,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呢?四个字,好看、有用。或者换句话说,有意思、有意义。有意思就是好看,有意义就是有用。如果既不好看,又没有用,你这文章写来干什么?谁愿意看呢?没有人看,你这劳动不就等于白干了吗?《神秘的温州人》在对象上选择了浙江温州人,因为大家都对他们感兴趣。写出来起码好看,写得好,还会有用。
第二,角度的选择。角度即立意。这篇文章的立意是,温州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厉害”,他们“神秘”之处何在呢?当今世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温州人,不但法国巴黎那样的大都市有,就是拉萨那么的偏僻之地,也有,可以说只要有商机,就会有温州人,而且这些人无论到了哪个地方,都干得很棒,活得很好。
第三,结构的选择。文章结构,分为三层:一、是什么。即温州人是些什么样的人,有些什么特点。二、为什么。温州人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特点?三、怎么看。如何看待温州人。
第四,材料的选择。材料的选择,具体又细分两项,一是要决定取舍,二是要决定详略。文章第一部分说的是“是什么”,即温州人是什么样的人?温州人的特点很多。到底选择他们的哪几个特点呢?比如,我去采访时,有人说,温州人的特点是勤劳,我说不一定吧,我们四川人吃苦耐劳也是举世闻名的,勤劳这一条,恐怕不能算温州人所独有。经过取舍,我总结了温州人的三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喜欢创新。温州人特别能创新,举个例子,刘德华到温州开演唱会,一般的想法就是卖票赚钱,或者打一点广告。温州人不是,他们可以搞“刘德华专用鲜花”、“刘德华专用餐具”,或者“刘德华专用旅馆”,什么都是刘德华专用,什么都可以赚钱。又比如,温州要建一个大体育馆,但是没钱,怎么办呢?他们想了一个主意,我这个体育馆可以全卖给大家,比如,一排一号招标卖,卖十万,如果人多,我可以卖二十万,一排一号座位就归你了,你就是第一产权人。今后,任何再高档的演出,这个号都是你的,你可以去看,或者介绍你的亲朋好友去看。如果你不要,这票也可以给你一定的价格,转让出来。这样一来,座位还没卖完,资金已大大超出建体育馆所需费用。
温州人的第二个特点,敢于冒险。我也举了一个例子,温州有个女老板,到陕西西安赚了钱,回家路上,听两个专家在车上说陕北那个地方要开油田,当地政策规定可以出卖油井开采权。专家说,如果你去干的话,肯定赚大钱!因为一个油井打下去,一旦出了油,财源滚滚来。这个女老板回去和丈夫一商量,找到她的老乡,自筹一百多万,贷了一百多万,用三百万买下十个油井的开采权。风险,当然很大,我在文章中详细描述了其中一个场景,有口井第二天就要出油,却被卡住了,不但设备出不来,而且油井也会报废!听到消息,女老板马上瘫在房间里。后来赶紧打电话联系专家救援,这口井总算打出油来。类似故事,还有很多,我就重点选取这个故事,详细作了描述。
温州人的第三个特点,勇于自立。温州市政府的同志告诉我,市里本来有一笔专门的职工下岗补助款,但没人去领,都不愿意,说下岗是我们自己的事,为什么找政府?温州有一次遇到台风,上千栋房屋倒塌,死亡好几百人,但没人找民政局。我曾和一位老板聊天,他说,我们如果同时出国的话,你们这些记者也好,政府工作人员也好,一下飞机就觉得惶恐得很,心里没着没落,因为你离开组织,离开祖国了,不晓得出问题怎么办。而我们温州人一下飞机心里就特别舒畅,特别高兴,这样大一个天地,什么人都不管我,我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当然,除了详细描述以上三个特点外,还要顺带写一下温州人的勤劳、智慧等特点,当然只是淡淡一写。这也是详略的选择。
文章第二部分说的是“为什么”。为什么温州人会形成这些特点呢?因为温州市相当多都是外来人口,就像美国,移民很多,不会固守传统观念。加上温州本身自然环境比较恶劣,逼得他们不得不创新,不得不冒险,不得不自立。此外,温州文化也是形成温州人特点的重要原因。
文章最后一部分说的是“怎么看”,就是对温州人作出评价,他们的长处是什么,他们有些什么短处或者不足,也总结几条,作了分析。
说到材料的选择。有人认为,材料嘛,当然是多多益善,其实大谬不然。有时我给驻地记者改稿子,发现一个普遍问题,写得比较罗嗦,舍不得放弃。年轻时,我曾在县文化馆做过美工,晓得画画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必须详略得当。比如,画一大海,海面有很多海鸥飞翔,你最多两三只画得特别细,纤毫毕现,越是后面,越不能细画。为什么有人说我们的工笔画比较匠气?就因为它把每一只海鸥都画得很细。一百只鸟,连最后那只很小的鸟你也是又画眼睛又画眉毛又画爪子的,看上去就很不真实了,可谓费力不讨好。后边的海鸥,只消用笔轻轻一刷,像个倒写的“人”字即可。这就叫详略得当。
第五,也是最后一项,是风格的选择。
在动笔写作之前,你就必须有所考虑,这篇文章,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风格和文体来写呢?有时就因为文体风格不对,整篇文章写出来会很别扭。
记得有一年到山西采访,当时山西正出假酒案,杏花村酒厂受到株连,其他地方搞地方保护主义,正愁你汾酒到我这儿销售我没法阻止你呢,正好拿假酒案说事。这样一弄,汾酒厂濒临。采访归来,我写了一篇小通讯《风雨杏花村》,全是用章回体和半文言文写的,“且说山西有个杏花村”什么什么的,文白夹杂。这样写法,很契合杏花村这个有几千年历史酒厂的醇厚味道。后来发在头版头条,效果非常好。写青年人的文章,一定要用青年人喜欢的词儿,用一些欢快的、能够和青年人契合的文字和语气。写老年人的文章,就要写得舒缓些、沉静些。
记得在经济日报工作时,我曾用重庆话写了一篇《重庆人会打牌》,说的是重庆人很善于搞会展,打“会牌”。通篇几乎全用方言,挺有意思,体现出重庆话特有的幽默感。写作时状态良好,常常是写出一段,自我欣赏一遍,再写一段,再自我欣赏一遍。充分体会到写作的乐趣。
一篇文章,水平高低,说到底就在以上五种选择。
一个记者,水平高低,并不在于你文章文字的描写能力,而在于你对文章内容的选择能力。
(作者为人民日报海外版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