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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汉诗志(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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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东旭的诗

_马东旭

■现状

在乡下,笔尖是孤独的,它背叛

春天的河流,停止歌唱。我的骨头

落满尘埃,温度低于零下。五月丰登

我重新披挂上阵,配备上好的酒

把影子弯成镰刀,抢收大地上唐诗

一样的麦穗。老实的麦子,从不

与政治为敌,率先提出抗议:增产

并未增收。而我习惯沉默,用笔尖

提取字典里的磷,照亮回家的路

当一粒粒的麦子运回粮仓,细小的疼

像芒,穿过我的灵魂和肉体。半截稿纸

压不住颗粒饱满的泪水

■写下

他的声音低下来,在申家沟

成为隐喻的一部分,不能被

阳光照亮。他以狼毫蘸着泪水

写下三百年的疾苦,和幻想

写下一涌再涌的阵痛,趾骨上露出的

红与白。写下明月,瓦当,笃定的荷

写下一行行圣洁的光,支撑肉体

写下寒露,霜降,二十四节气中的冷

写下麦子扬花,抽穗,大地上的

五谷喂养生灵。写下“逆”,美好

或温暖。最后他拨开雾,写下

一枚橘子的内部的真,及蚂蚁

■关于爱情

申家沟,是体内的佛

或一根肋骨,支撑我的黑夜

在城市的霓虹灯下,声色犬马

所有的男人,低过红唇

没有人间的炊烟,与暖

河流在血管里走失

性药泛滥,他们开始萎缩,干涸

身上的枝叶大片掉落

我转过身,抖下细软的尘

回到水草一样的年华,在双手

合十的缝隙里,放牧故乡走远的爱情

■停止

离开申家沟,再也听不到掷地有声的

瓷。飞雪连天,我独自一隅,屈从于冬天

任身上开满冰花。灯红酒绿的都市里

与爱,和温暖无关,骨骼像申家沟越来越瘦

细小的寂寞爬上衣袖,我的笔尖沾满霜

写下的词:上阕与下阕之间隔着深夜的黑

落满尘烟。父亲送给我的银器,在异乡碎裂

笔尖停止歌唱。让我饮下祖传的毒,死去

昏倒,不省人事。不再相信春天,或传说

■麦子熟了

说到五月,体内的河流开始涌动

“芒种忙,乱打场”的句子,丢进了字典

镰刀生锈。我不再触摸往日的伤口

风过申家沟,黎明晃了一下,收割机醒来

缤纷的夏天打开金黄,我打开骨头里

所有的希望。对庄稼,像燕子的爱情

用汗水点缀苍空。麦粒在血液里

歌唱,是乡村人的美好。穰穰归仓

我不想轻易说出这些幸福,或尖锐的芒

■旧事

出走的父亲,与家乡隔着日影,千山万水

梦,如火如荼。或许花花绿绿的东西

铆住了他的骨头,或许他是一株水草

在城里寻不到温软的泥土,去了更遥远的地方

杳无音信。质地坚硬的母亲,失去棱角

像倒下的麦子开始朽腐,一点一点陷落

烛火,摇曳不熄。母亲点亮时间

缝补破损的日子。三炷檀香,燃烧寂寞

思念,日渐嶙峋。她的头上长满雪花,她的眼神

空洞如冰,她的肩上落满细密的尘埃

她习惯了流言蜚语和内心的寂然,在一棵树的

年轮里静坐,像枝孤寂的莲,泣泪成灰

春风过眼,繁华殆尽。胸中郁结的疾苦,开始蔓延

在母亲瘦弱的身子里,藏着遥远而冰冷的旅途

■3月26日,让

春暖花开时,我携带大量的诗稿,或毒药

北上山海关,让一片泪水冲锋陷阵

悲伤迎面袭来,局势难以控制:骨骼碎裂的声音

如芒,直刺身体里最柔弱的部分,流出大片

海水的咸。让山海关的风,吹落太阳,让一片黑

潜入骨髓。海子,孤独的神,我骨子里的光

如同银子。让我放下佩刀,与凉如秋水的尸骨

对坐,然后暗自离开,匍匐于生长麦田的大地之上

让雪白的麦花,沾满十指,让我以梦为马

躲在一个动词的背后擦去泪水,喝下大碗的酒

醉生梦死,一步抵达你的天堂

■站在悲伤的身旁

从农机上跌落,天空暗了下来。锁骨碎裂

溢出大片海水的咸。五十二岁的母亲,无法

哭出一个字,无法哭出一生的悲与哀

梨花一夜,漂白垂落的青丝。那些温软的

伤,在体内丰盛如水草,纠缠不清

她的容颜失去水分,两眸渐涸,一双粗硬的手

手上繁盛的茧花,似锦,绽出多年的苦

我的泪水像雪花坠落,深入骨骼的痛一寸寸生长

当掌心的温度回到春天,雪以流泪的形式

向身子靠近。母亲击壤而歌,与一株麦子对坐

指间上的暖,点亮寂寞多年的骨,以骨为灯

■写给姐姐

姐姐,你是母亲身上的叶子

还不能完全打开,就提前掉落

远遁他乡,成为孤独的瓷

寂寞来袭时,花天酒地属于别人

一小片忧伤属于自己,像母亲藏于

佛经之后,指尖上烟火流转

水土不服的你青春落第,被雨水纠缠

手指上二十八块骨节,找不到一粒细小的红

回到平原上的村庄,瘦若蒲草,无法

握住申家沟的水,和五谷中闪亮的镰刀

姐姐,我们的命是一粒露珠的轻,远离了大海

■回家

脚步像雨点,越来越急

娘一定在等我,在小小村庄的

小小灯盏下,寂寞

孤独坐满了整个房间。泪水全无

她常年驻扎在皱纹里

一小块肉疙瘩,露出瘦弱的

骨茬。枯干的手抓不住身上

流失的水分。血液里听不到

一点细微的声响

乘着月夜回家,悲伤在我的体内

停顿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在洛阳的孤独

黑,是一只大鸟

遮住天光

我孤独一人坐下,洛水上涨

手掌上一片冷雾

女神在水里,打坐

像一棵梨木,躲开尘世

不谈论白驹

它舔着自己的伤口,多余的恨和钉子

风吹落雨水,洗着我的骨头

人类的骨头

在一滴水里,我看见粗糙的土地

东平原的酒,酒中的火及父亲的弯刀

洛神不语,万物在一瞬熄灭

■老女人

申家沟里,几棵秋天的草

散落着粮食和花籽

一个丑陋的女人,旧布衫

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

她在一滴夜的黑里

闭关多年:守寡、作茧

趴在土里捡拾喂养生灵的五谷

分辨每一粒光

尘土从手上一遍遍升起

在四周飘扬

她沉默、佝偻

单薄的身子,逐渐被夜色吞去

与水受难,在大地之上

■出站口

黄昏陷落,一个男子倒下

指间上的酒和水涌起

他抱紧身子,像轻微的疼

开始反胃,自谴,絮絮叨叨

眼睛里备好了泪水,找不到

发泄的春天。诗酒年华,他需要

一杯醒酒的茶,一个叙说的白衣女子

一个藏身的江山,或者一支笔

和写诗的碎纸片。而夜色汹涌

出站口安静下来,剩下一个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