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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道(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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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失控,车头重度摇晃,人吓得闭上了双眼。

睁开眼,发现轿车已一百八十度调头,“死”在了高速路隔离带旁。使劲眨眨眼,觉得自己还活着。刚才像是一个瞬间梦魇。我本能地伸手去摸坐在副驾驶的军子,他也还活鲜鲜的,只摇着头说,好险,开慢点开慢点……

朝前看,车窗已破碎,我摸摸脸,把手放在眼前,不见血,又看看军子的脸,也没有一滴血。车没了任何声音,只听到高速路上大大小小汽车“嗡嗡嗡”的驶过去。人的意识虽然存在,但全身已不听自己使唤,在筛糠。手机也不知飞到哪了,我在脚下瞎摸,摸半天却发现军子带在路上喝的两瓶红牛钻到了座位下,在红牛旁边我意外摸到了手机。我拿起手机,触摸屏幕,还好,能使,但我不知道给谁打电话。静了好一会,我伸手去开车门,车门已变形,无法推开,我又叫军子试试他那边的门,一样打不开。

此时离车祸发生已过去好一阵,可我全身依然禁不住发抖,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但作用不大。我颤抖着弓着腰像一只受伤的松鼠爬到后座,还好,后座的门打开了。我叫军子爬到后座,赶紧下车。

下车一看,发现车头已面目全非,四周撒落一地破碎零件,方向盘前面的轮胎已经爆裂,地上湿漉漉的,像油污又不像油污。看着“无厘头”轿车,我对美好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我拿起手机拨通110。110警察在电话中问:在什么路段发生的车祸?我说,在某高速路山木段……

大约半小时左右,鸣叫着警笛开来了两辆路政车,我以为是警察和路政一起而来,然而走下来的三个人全是穿着路政服装的路政人员,没有看到穿警服的交警。

三人却根本没理睬我们,他们只顾照相和在本本上记录,忙乎了少说半小时才拿着文件夹走到我们跟前,说,你们哪个是车主,签字吧。我说签什么字?一个年轻路政说,这是我们科长,你们的车撞坏了护栏,四根柱子、四米长的护栏,7986元赔偿费。另外,路面油污费1127元,按路面污染计算罚款。我一下子懵了,心想,够黑的。

交警来不来呢?

不来了,单方责任,我们到时把车祸现场资料给他们就行了。一路政回答。

无可奈何,即使心里老大不舒服,也不得不乖乖签字认定他们的调查材料属实。签完字,他们的排障车就开来了,然后把我的无厘头车拖上排障车后箱,以命令的口吻说:还不上车?我这才明白,我和军子还得跟他们走一趟。

我和军子惊魂未定,懵里懵懂上了排障车的驾驶室,二十多分钟后,排障车把我和军子以及无厘头车一并拖到了西县县城。到了路政所,一个路政说,到办公室办理赔偿手续吧,办完就可以把你的车拉走,想拉哪修哪修。没有办法,我只好按他们说的去做。我跑到县城的一家银行把工资卡上的一万元人民币全部取了出来,交付护栏损坏费和路面污染费以及四百元拖车费。

交完钱,我感到很无助,突然想起西县的一个女学生。我们多年没联系,前些时候,她们相邻的几个同学突然找到我,打电话邀我到西县玩了一趟,吃饭喝酒,热热闹闹搞了一台久别的“谢师宴”。这才得知,这个10多年不见的女学生在西县放高利贷赚钱,还兼做酒生意,酒大多是卖给关系户,关系户大多又是以政府职能部门为主。女学生俨然是小县城的富婆。

我向来不喜欢打扰人,但此刻我不知为什么忍不住打了女学生的电话。女学生一接电话,以为我车祸住院了。我说,我好好的,是车撞坏了,人在他们县的路政所。女学生一听说车坏了人没事,放下电话就开车赶了过来,见面就说高老师,你真是福大命大,车头都撞飞了,人居然毫发无损,谢天谢地啊!

我说,还福大命大呢,福大命大就不出车祸了。她说,话不能这样说,刚开车,谁没出过事,没伤别人没伤自己就是福大命大嘛。

女学生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今天就不走了,我请你喝酒,给你们压压惊。惊魂未定的我自然不想回到省城,于是就答应了。

女学生得知我赔偿了运政所近万元钱,想了想说,我给我家亲戚打个电话,叫他们把油污费退你。油污费是可交可不交的,没有关系叫你交还得交,有关系说没事就没事,污染个屁。女学生真有办法,不一会,路政所那个小年轻走到坝子把我带到办公室,把1127元公路污染费退还了我。

女学生对我说,高老师,车就放在西县修,拖回省城很麻烦,西县汽修厂的人是我好朋友,技术也好,我们家的车有什么问题都是在那里整,挺好的,你放心学生,到时,你只管来开新车就是。女学生一边叫一个男的带我去交警队办理事故认定书,一边安排人把我的无厘头车拖到汽修厂,然后就安排去吃饭喝酒。

保险公司西县理赔员来到运政所给无厘头车照相、记录,然后离去。

天黑时分,我和军子被女学生带到西县一个叫美食坊的一间包房坐定,接着陆陆续续来了五六个男男女女。女学生一一向他们介绍,说我是她大学的老师,对他们可好了,但已经多年不见,前些时间才联系上。女学生介绍,他们都是她的好朋友,平时都爱喝酒,专门请他们来陪我喝酒压惊,要我放松心情,好好喝酒,然后睡一觉,一切就过去了。

女学生的老公在菜上齐的时候,从车上提了四瓶白酒上桌,叫大家放开喝,并强调要陪我多喝几杯。四瓶白酒喝完了,有人提议再喝,我感到已经不行了,再喝肯定会栽到桌子下面去。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喝,我含含糊糊说,不喝了,不喝了,休息,休息。军子也喝高了,他坐在我旁边,我听他说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嘴巴大张,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后来,我怎么也想不起是怎么离开美食坊的,连怎么去的宾馆也想不起来。据军子后来说,是女学生安排人把我和他扶到宾馆的。

半夜我口渴得不行,醒了,起来找水喝,才发现自己睡在宾馆。

早上醒来已是上午10点钟,军子还要从省城赶往浙江,于是我们迅速洗了把脸走到宾馆楼下,一问总台,说住宿费已经有人结了。我想,肯定是女学生结的,也没问,揣着明白装糊涂走了。西县离省城七八十公里,小客车一个小时一趟。我和军子到省城时已经是中午12点钟,我把他送到火车站,正好有一点半钟的火车前往杭州,军子顺利买了火车票进了站,他一走,我感到一种无比的轻松。

一月过去了。

两月过去了。

第三个月,车祸阴影开始慢慢消散,我有些心痒痒的又想开车了。一算时间,都修了两个多月,汽修厂和女学生也没来电话,觉得不对劲,就打电话去问女学生。女学生说,修车师傅担心把车修好早了,我不方便去开,所以师傅们是慢慢的细心修,还说,慢工出细活。接着她又说,没事的,高老师既然已经恢复了好心情,她马上催修车师傅抓紧时间。挂断电话几分钟,女学生又来电话说,大部件都修好了,只有一些小问题正在修理,叫我下星期就去开车。其实,朋友之前就告诉我,这些修车的,要撵着屁股追他们,你不追,他们就不急,没准给你修个三五个月或半年。修车的人多,尤其是到了冬季,车祸更多,汽修厂忙都忙不过来。但我想,拖延别人都不可能拖延我,因为那是我学生介绍的汽修厂,汽修厂的老板又是学生的好朋友,这样的关系都靠不住,还有什么关系靠得住?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星期一中午我给女学生打去电话,女学生说,高老师你星期三上午来开吧。

真要去开车了,我还是很胆怯的,所以星期三一早我就把我有着10多年驾龄的老朋友拉着去了西县,有人在旁边壮胆,开着车心里就不会紧张。早上,我们赶到西县时,还不到11点。但女学生却不让我们马上去开车,她说,吃了饭再去汽修厂开车不迟。午饭是在西县的一个饭馆里进行的,男男女女五六人,都不认识,没有一个是上次喝酒的。女学生说,都是她的朋友,特来陪高老师我吃饭。女学生照旧上了一瓶白酒,我赶紧说不喝不喝。女学生说,我可以喝一点,叫朋友帮我开车。车修好了,大功告成,应该高兴高兴。劝得我朋友有点不耐烦了,对我说,老高那你就喝点吧,我负责帮你把车开回家,免得辜负你学生的好意。

几杯酒下去,我有点晕乎。饭毕,我们说去汽修厂开车,女学生却安排人把修好的车开到饭馆门口了,体贴得可谓无微不至。

眼前的银灰色轿车就跟从车市里提出来的新车一样,银光闪闪,看不出任何瑕疵,之前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头好像跟眼前的轿车没有什么关联。

大家一番客套话后,朋友提醒我说,理赔手续都办好了?这时我才想起,这车到底修了多少钱?女学生见我提到理赔手续,叫我稍等,她马上联系送单来。一支烟功夫,一个小伙子把理赔的收据跑步送到了饭馆,我一看,修理费可不少,总价31135元,超过了购新车的半价。我暗暗惊讶,心想,幸好是公司赔!

朋友帮我把车开回家,临走时,他叫我最好把车开到购车处的4S店检查一下,他说,以他的经验,感觉这修好的车不踏实。

我也感到不踏实。一日,我把车开到4S店,找到熟人,希望把车检查一下。我不敢隐瞒车祸情况,照实把在西县修车的经过说了个清清楚楚。4S店的修车师傅把车吊起来按标准程序检查,查了个把小时,边检查边问我他们发现的问题,最后查出了一系列不合格的修理结果:有“车梁”固定螺丝焊得不牢;油底壳没有矫正,底部仍然凹陷;水箱位置不正;车灯、车头网格等等都不是原材料,属于东拼西凑的劣质材料。一位师傅问我,保险公司赔了多少的修理费,我说3万多。师傅说,你被忽悠了,1万多块钱可以搞定的事,居然多出了两倍价钱,太黑了。

在师傅的指导下,我仔细看了指出修理不合格的车的各个部位,越看心头越气。心想,这个王八蛋修车店不是东西,只顾赚钱,不顾他人的生命安全。我对女学生顿时起了怀疑。

当即,我给女学生打电话。

电话通了,女学生还是那么热情,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嘘寒问暖。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说,你朋友是怎么给我修的车?她问,高老师,车怎么啦?我说怎么啦?到处是问题。

不可能。女学生回答我。

我说,怎么不可能,4S店的师傅不会说假话。

高老师,你怎么能相信他们,你没把车没开到他们店修,他们当然对我们不舒服,我们是同行,同行是冤家啊,你不能听他们说!

我又不是笨蛋,我的眼睛不会欺骗我。我有点不客气了。

女学生见我发火了,回答说,等我问问他们。

我想说,赶快询问情况后把结果告诉我。可没等我说出口,女学生急不可待就把电话挂了。再打,正在通话中,心想,可能是在责问修车铺的人吧。10多分钟后,电话还是在通话中,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我几乎要气晕了。再打,就不接了。

太纠结了,比吃苍蝇还难受。

次日一早,我把车开到了西县县城,心想,弹丸大的县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你们这些人。我把车停在一家小酒店门口,保安出来对我说,停车收费,除非住酒店。我说我晚上住行吗?保安说,行,如果晚上不住酒店,你就交钱开车。我有点不耐烦,看了一眼保安走了。本来,我想问保安认不认识女学生或知道西县的修车铺?但见他的嘴脸也就打消了想法。

走在西县街头,见到和善的人,就上前问人家认不认识女学生或知不知道西县的修车铺。有几个30多岁的男女反问我,你打听这个人干吗?见我欲说还休的样子,就说,莫名其妙。

后来我灵机一动,在街头拦了辆西县的出租车。司机问我到哪里?我说到修车铺。司机说,到哪个修车铺?我说,随便到哪个修车铺?司机觉得我不可理喻。我说,我要是知道哪个修车铺的话,我就不用打你的车了。司机更是觉得我有些奇怪,好在他还是问了一句:是不是黑坨弯修车铺,我急忙说,就是就是。

转了几条小街,爬了一个坡,又拐了一个弯子,爬上一个斜坡顶,司机把出租车停在一个斑驳的土墙门边说,里面就是黑坨弯修车铺。出租车里程表上显示9元里程费,我拿了10元丢给司机,说,不用找零了。

走进修车铺,里面是几间破败低矮的房子,房子里和坝子上乱七八糟的停放着不少破车,穿着油腻腻的几个年轻人正在院子里忙活着。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人家认不认识我的女学生。一个穿得油腻腻的男子对我挥挥手说,不认识不认识。我感到有些无趣,又问人家西县有几个修车铺子。一个年龄稍大的修车师傅说,大大小小至少六七家吧。我见这个师傅和善,进一步试探,两个月前,你们是不是修过一个车,车头撞坏了,只有发动机是好的。师傅看我一眼说,这种车我们差不多都在修呢。

我又小心翼翼问他是否认识西县的女学生?他反问我,你们认识?我说,她曾经是我大学的学生。师傅惊讶地认真打量我道:你是从省城来的?我说是。

师傅忙着手里的活,不再搭理我。我再说,他就这样回答:县城就这么大,我当然认识。我想进一步询问女学生家住那条街,门牌号码是多少?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因为我已意识到,即使他知道女学生家住什么地方,也不可能告诉我这个有点心事重重、莫名其妙的家伙。

我在西县县城转了好几圈,总觉得会碰到女学生,但始终没有见到人影,有两次,我感觉前面巷子里妖娆窈窕的女子就是女学生,可当我追上去,正面一瞧,原来是个陌生面孔,我的眼神,我的举止换来了三个字:神经病!

没有找到女学生,不仅身体疲惫,心也有些疲惫。到了傍晚,天是越来越冷了,我感到很落败也感到很失落,恨不得在大街上找个人打一架。

走到停车的小酒店,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想回省城,想留下来去女学生上次安排我和军子住的宾馆住一宿。

我交了停车费,把车开到街上,边走边问,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上次女学生给我安排的这家酒店。服务台的小姐用的眼睛看着我走到她们面前,她们异口同声问我,大哥要住什么标准的?我没正面回答,而是问她们认不认识女学生。她们说,认得,西县的大姐大哪个不认识?我又问,她家住哪里知不知道?服务员说,这个可不知道。我灵机一动,没有经过允许就伸手拿过吧台上的电话拨通女学生的电话。电话接通了,女学生在电话那头喊道:哪个?我反而语塞了,不知道怎么说。顿了一下,结巴着说:我是高老师,在西县,在西县找你,我在宾馆,可否过来一下……我说完话才发现电话那端早没声了。愤怒,愤怒,我差点摔了酒店的电话。吧台的服务员被我的举止搞得一头雾水,看样子很好奇我和女学生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事?可我没给她们机会,我一转头径直向楼梯边走去。

天黑后,我离开酒店来到街头一家小馆子,要了一个花生米和回锅肉,吩咐店老板拿来两个小二锅头,一个人闷闷不乐把自己喝晕乎了。当然也不完全醉,似醉非醉的样子。其实,一个人开心时喝酒不容易醉,苦闷时也不容易酒醉。

酒足饭饱回到酒店躺下,不久,有人敲门,我有点纳闷,会是谁呢?我边想边开门。门一开,一个声音软绵绵扑过来,大哥,要服务吗?我没说要,也没说不要,门敞开着。这温柔的声音也没多说,冲我微微一笑就一头钻进了屋。

门一关,温柔的声音把我一下子扑在床上。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稀释心头的块垒,此时此刻,我完全没有了自控能力。我恨,恨女学生,她让我第一次有了吃苍蝇的感觉。于是,我死死地压住下面的身体,把身体下的她当成了女学生……

温柔的声音离开房间后,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到处不舒服。我立即进入卫生间,开满一浴缸热水,把自己整个身子放到热气腾腾的水中。我在鱼缸里起码躺了两个多小时,我不停地放水,让热水不断溢出浴缸。我意识到这有些浪费水资源的嫌疑,但我就想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