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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还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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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梅城冷得像冰窖。站在冰窖里的马米米将野鸭一样长长的脖颈直直地探向前方。她背上的箩筐口印着岁月深深的磨痕,有一角已经破烂的边极不规则地散乱开了。已经缝补了多次的裤脚再不想团结在瘦弱的腿脚周围。也像箩筐口一样再次破烂,散乱的布片在野狗一样吼叫着的寒风中舞蹈得欢快极了。

北风野狗一样张牙舞爪地吼叫着。马米米感觉野狗将寒毒的利齿一寸寸咬进了自己的肌体。

马米米在梅城的寒风中树一样地站着。马米米的视线里已经很少有人在晃动。因为抹布一样的天空落下了雨水。一会儿雨水就变成了雪花。树一样的马米米身上一下就堆了厚厚的一层雪。偶尔有人从马米米的眼前奔过去,很快消失在飞舞的雪花里。

马米米也想回去。可马米米不甘心。怎么一整天都没人叫我呢。马米米愤愤地骂了旬,都怪这该死的天气。哪个还会搬东西?

马米米还是希望有人叫。哪怕是叫她去提一点小东西也好,这样就能挣个三块两块的,一天也就不浪费了。

马米米失望之后,更失望了。

马米米好不容易看见有人在不远处倒垃圾。马米米想都没想就像饿狗抢屎一样奔跑过去。

马米米只跑了两步,身体就铅球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光滑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了,发出沉沉的钝响。马米米的腿上张开了一个娃儿的嘴,鲜红的血蚯蚓一样不停地从嘴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还不住地哈着热气。

马米米顾不了疼,迅速地将又麻又疼的手伸出。胡乱地在路边雪地上抓起一把稀泥敷在伤口上,又迅速向倒垃圾的地方跑去。马米米怕有人抢在前头。她想在最短时间内三啥两哈就跑到那里,想看哈能不能在垃圾里捡点废纸或烂瓶子。

马米米不管再怎么努力,可还是晚了一步。马米米刚从背箩里拿出翻找垃圾的小铁钩,就发觉有人抢先在捡了。只要哪个先抢占了垃圾。就只有这个人有翻找垃圾的权利。这是梅城捡垃圾人不成文的规矩。马米米像泄了气的皮球,知趣地瘫坐在垃圾边上,狠狠地骂自己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偏偏要摔了倒霉的一跤。

马米米再次在飘舞的雪花中站成一棵树。

钻心的疼痛和刀子一样的寒风不停地蹂躏着马米米瘦弱的身体。

正当马米米觉得没指望不想再等时,就听到了一个叫背箩的声音。马米米惊喜得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驴。

马米米听到那人惊炸炸地说,咋个是女的?

马米米笑着说,哪个不准我是女的了?

那人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梅城背背箩的弟兄伙中。还没见过女的呢,这是男人整的事嘛!

马米米说。难道女人就不如男人了?

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妇女脾气还不小,只是不知道干活扎不扎实,就加大声量说,拆房子,你整得成吗?

马米米想都没想,也大声说。咋个不行?不行我就不是人了。只要是男人整的活。我都整得成。

那人想不到眼前这个瘦猴一样的妇女会回答得这么干脆。见根本吓不了她,就降低了声音说,去拆一个学校的老房子。你不光是个妇女还身体瘦小。怕整不倒吃。

那人还说。这鬼天气把人都整成冰棍了,要不是找不到人的话,我也不会找个女的了。

马米米说,我绝对整得好,整完了你就知道我这锅儿是铁打的了。

那人对马米米说,那好吧。你就跟我去拆房子。还记不得告诉你了,我姓王。

马米米说,那就感谢你了,王老板。

王老板就带着马米米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朝他们干活的梅城五小走去。他们像两枚被人丢弃的干瘪的核桃。细小而轻飘。一下就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雪海之中。

王老板说妹子。你昨个一个女人家出来背背箩?

马米米说,光靠家里那点屙屎都不生蛆的土地。连吃都整不够,三个儿子还要读书,不出来咋行呢?哪像你们老板,吃穿不愁,不管整什么,只管拿钱叫别人就行了。

王老板说。说实话。我也不是什么老板。和你一样我也是背箩。他们找到我,我才来找你的,因为五小要叫在一星期内把老房子拆掉建新的。时间恁个短,不多找几个人整快点昨个整得完?

马米米说。反正是你找来的活计,你就是老板。王老板你可要多照顾哈我啊。

王老板听马米米一口一个王老板叫,心里就受用得不行。王老板说,我还没问你姓什么?

马米米说我姓马。叫马米米。

王老板说看样子你比我小得多,我就叫你妹子了。

马米米说,恁个好啊。以后我就叫你王哥了。既然是哥你就更要关照哈我了。

王老板说。那还用说?妹子你一个女人家的出来整这个,男人呢?

马米米说,男人不在(死)了。早不在几年了。

王老板说,怎么不在的?

马米米说。他是独苗苗,几年前为争一点地边荒地的事被人家几兄弟打死了。

王老板说,我不该问这个,让你想起伤心。

马米米说,无所谓的。问哈也不奇怪嘛。

王老板说。你家几个娃?

马米米说。三个。都是男娃。

王老板说,恁多啊!

马米米说。农村儿子少了别人欺负啊。

王老板说,娃好大了?

马米米说,都在读书。两个在城边上的私人学校读小学,一个在读梅城师范。

王老板说,读师范就要端铁饭碗吃国家粮了。想不到你还是贵人之母啊!妹子,你命真好!

马米米和王老板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梅城五小门口。马米米看见正对着大门的操场尽头有一幢三层高的老式教学楼,这幢楼比老家马家沟的土墙学校大得多也漂亮得多。从一楼到三楼的教室门都是开着的。马米米想,咋个不关门呢?娃儿们肯定冻坏了。紧接着她就发现,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就在操场的另一面,一幢修得更高更大更漂亮的大楼里传出了娃娃们欢快的读书声。娃娃们的读书声从门窗的缝隙里飞出来,穿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一下飞进马米米的心里,像是一个个温暖的火把,将马米米的心空照得暖暖的亮亮的。马米米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就在这温暖的教学楼里。马米米就用暖暖的目光看了一会这书声琅琅的教学楼。

王老板说,就是前面这幢楼。

马米米想不通,这么好的一幢楼咋要拆了呢?马米米觉得,自打来到城里,她就发现有很多事和乡下硬是不一样,奇怪的事让她硬是想不通。时间一长,马米米就觉得,反正城市就是奇怪的,不奇怪的话那就和乡下一样了。那城市就不叫城市了。看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马米米想,只要自己不怪就行了。管它呢。马米米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家又不是城市人,咋个会怪呢?它奇怪它的,只要能挣到钱就行了。

王老板又说,我先带你看哈记住地点明天来好找。

马米米说,今天不整吗?

王老板说,连你算我才找了十一个,还不够呢。我还想再去找几个。

马米米说,工钱咋个整?

王老板说,为了不窝工,多整多得吧。我请老师们算过了,打一个立方五块钱。明天来我们分着整。

马米米说,反正我不知道咋个立方横方的。你先给我划个方,我今天就整。

马米米要马上打墙自然是再好不过。但王老板想不到这个瘦弱的女人为了挣钱竟然不顾这么大的雪。就说,我看还是明天准备好工具再来吧。

马米米说,没事的王哥。天还早得很。我马上回

去拿锤子。

王老板说,那你看你想整哪边。

马米米说,反正哪边都要从上到下地打,哪边还不一样。

马米米拖着自己死狗一样沉沉的身体在夜色中向城边的家里摸去。因为在城边,就没有大路更没有路灯。好在白天下的雪让她看见了前行的光。但也因为下雪的缘故,原本就泥泞窄小的道路显得更窄更滑。又累又饿的马米米觉得雪地里的道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马米米虽然很努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滑了一跤又一跤。

马米米好不容易走进租住的牛毛毡房时,小儿子已经睡了。只有读四年级的二儿子在火塘边做作业。

二儿子说,妈你咋个才回来啊?

马米米说,妈在外面整活呢。你们吃了没?

二儿子说,我们煮洋芋吃了。老三早睡了。妈你快吃吧。

二儿子说着,用火钩将烤在火边的洋芋扒了一个出来,拿在手中边拍边吹了两下就递给了妈。

马米米顾不了跌倒时沾满污泥的手,从儿子手里接过鸡蛋大小的洋芋。也不剥皮,一下就丢进自己的嘴里咯吱咯吱地疯狂嚼起来。

其实洋芋是被太阳晒绿了的。这是三天前马米米在城北菜场买来的便宜洋芋。好洋芋要一块钱一斤。绿洋芋一般是没人要的,因为绿洋芋吃在嘴里麻得很,就是煮了喂猪,猪也要饿急才会吃的。

马米米也想买好洋芋,但马米米因为当天没生意身上只有五块钱。如果买好洋芋就只能买五斤,拿回家最多两顿就吃完了。可两顿吃了如果还挣不到钱的话就没吃的了。为了多买点洋芋,马米米就以三角一斤的价格把摊上仅有的三十二斤洋芋买了。马米米只付了三块钱,多余的两斤洋芋是人家白送的。马米米当时磕头捣蒜般谢了那个卖洋芋的人。

马米米津津有昧地嚼着连皮带灰的绿麻洋芋,含糊不清地问二儿子,老二,还剩好多洋芋?

老二说,估计还够明天吧。

马米米觉得洋芋香极了。马米米一口气吃了火塘边所有的四个洋芋。

马米米还想吃,就是再来四个,她也吃得下。可马米米不吃了。

马米米站起身,洗了手,将沾满稀泥的衣服换了。接着,马米米从装针线的提篮里找出了针线。她轻轻地将长长的针线穿进细小的针孔后,用食指和拇指在线尾打了一个结。

马米米轻轻将皴裂渗血的左手伸开。拇指和食指的中间就张开一个小孩嘴一样大小的血口,其实血口不止一个,她粗糙手掌的下端还有一个。也不准,好像是三个。三个血口里好像都有血要流出的样子。这不是新的伤口,如果是新伤口的话。那血早就泉涌一样出来了。这些都是裂了又裂的皴口。裂口里就暂时没有很快流出血,但如果再不缝合的话,裂口越撕越深,那血就会不客气地流出来了。

从裂口两边厚厚的茧皮上密密的针眼可以看到,马米米已经不是第一次缝合裂口了。连接裂口上的细线缝了又断断了又缝。

马米米将尖利的针头费劲地剌进茧皮,又费劲地将两边的茧皮扯合在一起。马米米没有表现出一点疼痛的样子,像是在细心缝合一个衣服上的破洞。

马米米缝合完一个裂口再缝合另一个裂口。缝合完了左手就该缝右手了。马米米不顺手,马米米就请儿子帮忙。

老二说。妈。你的皮咋个这么厚啊?费力死了。

老二说,妈,你咋个不轻点呢,咋又挣开了?

老二说,妈,你疼不疼啊?

老二说着,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不住往下落。

马米米说,老二。不想妈疼你就好好读书吧。像你哥一样争气。像你哥一样去端铁饭碗。

老二说,妈,我不想读了。

妈说。你昨不想读了。你成绩恁个好,好好读你就会像你哥一样的。

老二说,像我哥一样就会要很多钱的。除了每个学期开学要几千,每个月也还在几百几百地要。我们家是在鸡脚杆上刮油啊!

马米米说。只要你考取了,管他鸡脚杆上刮油还是人脚杆上刮油。我也会像给你哥一样按月把钱给你的。我就希望你们哥儿三个有出息,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了。

老二说。我们都考取了你到哪里整钱去?

马米米说。总会有办法的。总之你别管,好好读书就行了。

老二说。我不读了。我要和你挣钱去。过几天哥又要回来拿钱了。哥说他们这几天实习,好多地方都要用钱的。

马米米说,实习了就快毕业了,这样就什么都好了。妈会想办法整钱给他的。你也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有了工作就不愁钱了。

老二说,没钱昨个读啊?

马米米发怒了,好好跟你说,你咋猪脑壳听不进去呢?

老二说,反正我不读了。我要和你挣钱去。

马米米见老二不听话,就用右手狠狠地打了老二一巴掌。老二身上被妈打感觉很疼,但老二没有哭出声。老二含着泪说,你打死我我也不读。

马米米不顾老二还在为自己缝着的右手,站起身就在门边拿来了扫帚。狠狠地向老二打去。边打边哭。边哭边说。你不读,你就像我们一样背背箩好了。你不读你就一辈子穷。你不读我还来这城里整什么?

马米米打完儿子。就抱着儿子失声痛哭,儿啊,打疼你了吗?你咋就不听话呢?!

天麻麻亮,马米米就踏着黑夜的尾巴向梅城五小走去。马米米到梅城五小门口时,门卫还没开门。马米米叫开门后就径直走上了已经被打掉一层的老教学楼。为了能多挣点钱,在王老板划定各人打的面积时。马米米就多给自己要了一份。

已是深冬的梅城的早晨到处都像跑过了一层油。摸哪哪都滑。马米米小心地摸着露在外面_的油脂一样的楼梯爬上二楼,从背箩里取出三公斤重的铁锤,翘起脚跟将铁锤放在墙头上。然后用嘴在双手里哈了两哈,双手勾着比自己头高的墙体,双脚往下一瞪,双手一使劲,整个身子就嗖的一下飞上了墙头。

马米米将双腿卡骑在墙头上,尽量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后。又将双手放在嘴前哈了哈,提起铁锤就在墙体投降的吼叫声里挥舞起来。

就在马米米铁锤舞动翻飞着的节奏里,这个寂静的早晨就奏响了激越回荡的音乐。随着音乐声响。那些被打碎的石块砖块和泥块像一个个音符一样纷纷下落。

看着一块块落下的石块和砖块,马米米觉得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因为在这几天的奋战中,她是这个打墙队唯一的女人,但也是这个打墙队打得最多成绩最好的人。想着自己将比别人领到更多的工钱,马米米就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等王老板和其他人来时,马米米已经打下了一大堆,她的面积又少了许多。

王老板看着在墙上挥舞铁锤的马米米对旁人说,要是我们个个都像马米米恁个整,早就发大财了。

有人接过话头,还是身体要紧啊。都像她这么整,还不把骨头都整散了?

马米米不知道王老板们来了,只是一个劲在挥舞着铁锤,直到离她不远的王老板也挥动铁锤墙体响起时,她才知道工友们也来了。

马米米停了一下说,王哥你来了。

王老板说,妹子你咋每天都恁个早?

马米米说,不早点咋行呢。我不能拖了你们的后腿啊。

王老板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如果我的娃也像你的娃恁个争气,我也会恁个早来干的。

马米米说,你是太谦虚了。

王老板向对面的校门口望了一下,见有五个年轻人从校门口走进来。有三个男青年穿着西装打着

领带,另外两个女青年也穿着时尚,他们正说说笑笑的。王老板说,妹子,你家老大以后也就像他们一样当老师了,真好啊。

马米米说。听说毕业就直接当老师了。现在已经是实习老师了。实习了要好多钱的。我得抓紧挣钱啊。等老大当老师了就好了。

马米米说着,很舒心地向校门口走来的那五个青年望过去,马米米惊奇地说,我看他们当中有一个昨像我们家老大呢。

王老板说,不是说在梅城师范吗?怕是望错了。

马米米也觉得像是看错了,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这时,五个青年已经走得更近了。这下马米米看清了,那个正向一个漂亮女青年眉飞色舞说着话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老大。马米米就惊喜地叫了一声,老大。

那个正说笑着的男青年愣了一下就把头转过去了。

马米米怕老大没听见,心里有些急,就又用力大声地叫了一声,老大――。

随着急切的叫声,马米米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就从二楼的墙头上像打落的砖块一样重重地跌了下来。

王老板见马米米跌下,赶紧三步两步下楼跑到马米米身边,急切地问。妹子,妹子,你咋个了?

这时马米米已经强撑着坐了起来,王老板看见马米米的手上腿上都破了几处。都在不停地流着血。王老板刚把马米米扶着站起来。那五个青年就已经来到了跟前。马米米吃力地转头一看,儿子老大的手正被那个漂亮的女青年紧紧攥着。马米米一下忘记了伤痛,高兴着问,老大。真是你啊!

老大的目光躲闪着,没有说话。

马米米没有注意到老大的眼神。因为马米米的目光转向了攥着老大手的女青年。马米米依然高兴着说,儿子,这是你找的媳妇吧?

那女青年皱着眉头问老太。她是哪个啊?

老大迟疑了一下,躲闪着说,她是我……我老乡。

老大说着,一下车转身。强拉起女青年边往回走边急急地说,快点,要上课了。

马米米还是有些自豪地笑着对王老板说,他真是我的老大,当老师了呢。

王老板也笑着说,还真出息了!

王老板还说,现在这些娃儿,咋都恁个样啊?!

后面这句话是在王老板在嗓子眼里哼出来的,声音小得像蚊子。马米米没有听见。

王老板关切着说,妹子,你摔伤了,回家休息一哈吧。

马米米说,没事的,王哥,我还想再打一哈。

马米米说着,拖着自己沉沉的身体又要上墙。

一阵寒风袭来,大雪筛糠一样在梅城上空下了起来。那些雪硬硬的,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从马米米流血的伤口刺进去。

马米米再怎么努力也上不了墙了。马米米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像一堆撕碎了的破布。马米米吃力地将目光朝儿子消逝的方向望过去。想再看看已经出息了的儿子。但她瘦弱的目光被肆意地飞舞着的雪花淹没了。

风雪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马米米想不到这场风雪昨会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