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果的“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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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亮多年来一直拍摄低成本写实风格文艺片(《飞跃黄昏》、《笼民》)，并无操作大制作的经验。未想今观《墨攻》，只见通篇华彩，非凡表现令人震惊!

影片讲述墨者革离，帮助仅有孺妇平民4000余人的梁城抵抗赵国10万大军的传奇故事。因有优秀的原著做垫，《墨攻》相较数年来多部本土原创古装大片来说，在故事上可谓先胜多筹：从大兵压境梁城告急，求救兵未果只得革离，到墨者争取多方信任，奇兵妙法频出制胜，乃至最终被疑谋反，信仰放逐……一气呵成，剧情浓度之高，叙事张力之迫人真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在铺陈刘德华与范冰冰的爱情戏的不多的篇幅里，影片节奏才稍微放慢下来片刻，让观众眼球得以短暂休息。

在将原著神髓视觉化方面，导演发挥其擅长的写实功力，朴实地还原战国风貌民生，战争场面亦不只求宏大炫目和强烈视觉冲击：一系列战争中的战术运用场面场场精彩，尤其水攻和“孔明灯”式空降闪电战，营造出绝对新鲜的视觉奇观，质感极好。而千余缴械的赵军被集体乱箭屠杀的场面，导演采用单场单镜的手法，迫使观者不得不近距逼视死亡的全过场，众血肉之躯扭曲痉挛作一团(与《孔雀》里鹅被毒死一场异曲同工)，俨然一幅真切的地狱图景的写实描摹，这一瞬间战争的残酷面目得到极具震撼性的阐释。导演更不忘着墨于战争的缝隙之间，捕捉战争中双方各阶层、族群、性别、年龄人物的不同反应，将本已非常节制的短兵相接的实战场景，有效地缝合到影片整体对战争的全面、细密的探究与思索之中，做到娱乐性与思想性的平衡，足见导演的理智。

而《墨攻》的不凡，更在于其以独特的全新视角对战争做了诠释。以往的战争片杰作，在反思战争之残酷、对人性的戕害上，囿于剧作上必须要令观众对主人公有主观认同，都不可避免的只能以交战方之中一方为视角(即使镜头带到敌方之人性也只能点到即止)，无法展开平等的叙事。从而使得高举大旗的同时，又始终无法使个人从根本上绕开、甚至跳脱出个人与国家、民族、集体利益之间必然的矛盾。这正是多数战争题材影片皆抹不开主旋律色彩的必然原因。于是，单纯地看日本新拍摄的二战影片《男人们的大和号》(该片摄影师也是《墨》片摄影)，相信国人一样能热血沸腾。反战皆因自身得失而起，有何说服力?

惊喜的是，《墨攻》就跳脱了和平与国族使命的两难选择。片中墨者革离只是个帮忙的“义工”，他帮势弱的梁城守城，只因其人道主义的反战立场，即“非攻”“兼爱”――他一非梁城子民，不用效忠君主梁王；二不为权力俸禄，亦无须受制于人。此角色的人性化、自由状态，极具现代性。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墨者革离基本上就是个理想化的自由职业者。在影片(或原著)中，它无疑是导演(原著作者)思想“在场”的代言人。这个关键性的人物设置，令影片摆脱传统类型模式敌我二元对立的狭隘格局，引入了纯粹的个人化的第三方的视角。革离并不在乎一战之成败，看重的是和平，但又不似《英雄》里荒谬的大行灭人性之主张一止戈的唯一途径是专制集权。片中他被梁王怀疑篡权乃至腹背受敌，更道出权力之争中，党同伐异无人可保持中立的千古不变的准则。而梁王大变阴阳脸肃清革离追随者，则进一步扇了《英雄》一记耳光。影片主旨，也在反战之外得到更有针对性的深层拓展。

革离是个彻底的悲剧性的人物，而《墨攻》亦是让人看了感觉悲观的影片。最终，“兼爱”未果，情人泅死，革离茫然离去；而受其思想影响的追随者，皆不免膻受权力的迫害，非死(少主梁适)即伤(箭手子团)，正所谓“苛政猛于虎也”。时移事不异，在犬儒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导演的良苦用心让人不得不为之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