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果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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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黑得浓淡相宜，好像谁朝那些麋鹿贴画许了个心愿，接着圣诞树上的一串灯火就亮了起来。不一会儿，过道里满是微笑和祝福，这个平安夜说来就来了。

刚走到教室门口，我便触碰到了一股沸腾的、简直可以蹿入血管的热流，它迅速地灌进了我单薄陈旧的外套。两个金属质感厚重的音箱被摆在正前方，高频地放出“噼噼啪啪”的摇滚乐。几十个男生穿着满是“补丁洞孔”的牛仔裤，各自抱一只小酷熊，兴致极高地跳着他们的庆祝舞。

不知怎么的，看着地上散乱的人影，我忽然幻想起他们白天剪裤子的场景：把剪刀的两个手柄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然后不紧不慢地合拢，“咔嚓”……细碎的布条使像冬日的雪花一样纷纷落下了。

深冬了，我得找个时间回家多拿几件御寒的衣服。好久没回去了，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音箱上面的天花板让彩带和密密麻麻的小玩意儿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移走了桌椅的教室活似一个富有特色的小饰品店。

五色的气球带环着端，一直延伸到平静的窝外。窗外的草坪上镀了一层银向的月光，明晃晃的，显露出叫人敬畏的圣洁。风铃丁零零地颤抖起来，我感到背后掠过一丝战栗，不觉裹紧了外套：

草坪后面的石子路上，三三两两地走过给孩子送被子的家长和挥烟火棒的男女。

天愈发凉了，我低下头，正要转身，教室里的“皮蛋”喊住了我。他眯着眼睛摘下耳麦，说：“不一起吗?”

我试着努力咧开嘴巴，但神色仍很僵硬地笑笑：“我不会。”

“可以学着跳嘛。”他边说边拉起我的手，把我贴着他肉肉的身体拖了进去。尝试推开他的几十秒钟里，我一直在想今晚的那种兴奋也许真的不适合我。

“啊，谁送的?”皮蛋一边嚷一边晃动着一个用印着红心的幽蓝色透明包装纸裹住的苹果。话音刚落，教室里正在跳舞的他们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快要把我震聋的摇滚乐一下子停住了，接着耳廓里是阵阵此起彼伏的收到“神秘”苹果的惊呼。有机灵的女生看到老师路过走廊，忙捧着手里的苹果嘻嘻地迎了上去。

教室里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唧唧喳喳的说笑声就像炒花生米一样遍布在每个角落。

走廊外的路灯光在夜色中看起来像一团白雾，把几片藤蔓叶子迷迷糊糊地浸住了。远处石子路上看望孩子的家长和漫步的男女也渐渐稀疏了。

我悄悄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书包，里面冰冰的，什么也没有。

“快看，快看，我妈给我回了条短信，”皮蛋一高兴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用“腊肠”一样的手指指着自己手机上的字幕，“谢谢儿子，你也快乐。”

我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立即把头埋进了一本漫画书里。我对“妈”这个字太敏感了，我怕自己会流出眼泪来。

也是因为这个，这些天心里颇不平静。

有人在教室里吃起了苹果，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这声音在我的童年里是这样的熟悉。

金色的阳光落在街口的―个苹果摊上，摊子很旧，很干净。暖风吹起她青色的发丝，漾出―个灿烂如阳光的微笑。她系着围裙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的小刀就像一只上下盘旋的燕子，灵巧地点过水面。不一会儿，一个甜甜的削了皮的苹果便被递到了我稚嫩的手里。然后我便依偎在她的怀里慢慢地舔起来，直到西天收敛了余霞。

童年时我还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快乐。

“想什么呢?”皮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外面吃麻辣烫去。”

我搁下漫画书的时候才发现我把书放倒了：“哦，不了。”我慌忙地翻过书，随口应了一声。

皮蛋做了张愤怒的鬼脸，张大嘴巴说：“哎呀，快走吧。”

我又被他拖出了教室。到了走廊上，我掏了掏外套，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5元钱了，正想转身回去，皮蛋笑着说：“今天高兴，我请客。”

出了校门，我们在街上拦了一辆三轮车。

马路的两侧到处是红苹果的图案，花花绿绿的人流在植着梧桐树的绿化道上淌着，平安夜斑斓的灯火弥漫了整条街。

路过这家手机店时，我竭力扭过头不去看它，但两个星期前的场景还是不可抑制地在脑中浮出来了。

就在这家店门口，我不耐烦地冲她喊了一句：“妈，你过快点儿。”那时我离她有十来米的距离，她推着苹果车，冲我憨憨地笑着。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转过头去。

“妈，我要那个。”我指了指那部款式与皮蛋的一样的手机。

“呦，一千多块。”她把手那个很深的脏兮兮的口袋里摸了又摸，“咱还是买个小灵通吧。”

我心里有些不平了：“小灵通，都上高中了，在同学面前多丢人啊。”

她对我絮絮地唠叨起来，我心里无名火越烧越旺……

冲出店门的那一刹那，我久积的抱怨一下子喷涌了出来。凭什么我要穿破外套，而人家却能穿时髦的名牌牛仔裤?凭什么人家能用手机随意地发短信、打电话，而我却只能默不做声地看着，还要苦心编一个有趣的谎话：我也有，我怕被没收了，所以就放在家里了。我不顾拥挤的车流，使足了力气狂奔起来。

钉鞋在硬实的马路上踏出沉沉的足音，我越跑越远，越跑越快。

我长大了，我再也不回来了。

三轮车在霓虹灯下行着，就像一只要腾飞的麋鹿，拐过几十个路口，绕过几栋大楼，到了“麻辣屋”。

我抢在皮蛋之前先下了车，从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5元钱付了车钱。

身后划过一声汽笛，扬起浑浊的空气。隔着层层树影，我模糊地看见街口停着一辆眼熟的三轮车。上面摆着红得出奇的苹果，在路灯下反射出艳艳的光。一个中年妇女忙着招呼客人，两颊被冻得发紫，北风撕开她的大衣，在冷冷的夜色中哈出一口口白气，是我妈。

皮蛋推推我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有沙子进去了。”

回到学校之后，我发疯似的钻进了被窝。

枕头下有个硬硬的东西。我一摸，是苹果，还是热的。

(指导教师　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