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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的不爽与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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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七年磨一剑,磨了把还魂剑,写一个意外遇炸的亡灵,难离故土,徘徊在阴阳两界的七日游。书名就叫《第七天》。

有人质疑《第七天》书名不切题,与小说题旨也并无本质联系。其实,如果读过《圣经》就可以知道,因为七天造物,这“第七日”便得到了耶和华的赐福,被定为了“圣日”。我们的每个“礼拜天”就是我们的“圣日”。每到“圣日”,地球上亿万信众聚集教堂,共同祈祷和平,祈祷安居乐业,同时也为逝者送去良好祝愿,愿他们灵魂安息,早得永生。

无疑,《第七天》就是余华对那些不幸的亡灵送上的一份祝福,不仅切题,也让我对他心生敬意。

余华用七年写“七天”,可谓“阴界方一天,人间已一年”。倒并非阴间如世外桃源,让人流连忘返,实在是隔界如隔山,那边的生活难以捉摸,不太好写。

不是有“画鬼容易画人难”一说吗?我看一些鬼怪小说,常揣摩作家的写作心态,大约一半挖空心思制造恐怖,一半却是娱乐游戏。反正吓死人不偿命,洋洋洒洒,下笔千言,那才叫一个惬意。

只是余华没这般轻松娱乐的心态。小说才13万字,我帮他计算了一下,平均进度是一天50个字,几乎可以用“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来形容了。

好像还是值得。首先,他所营造的那个鬼世界,还真有点标新立异,估计很多人不是马上能适应的。如“第二天”中,“我”和自杀的前妻相遇,两“人”重新回到当年的出租屋躺下,“我的手流连忘返地抚摸她,然后是我的身体抚摸起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也抚摸起了我的身体,我们的身体仿佛出现了连接的纽带……”无疑,这一段写的是旧情萌发的一对异性鬼之间的性生活。含蓄是含蓄了,却让人不爽。什么叫“连接的纽带”,不就是“进入”吗?要么“进入”要么没“进入”,还“仿佛”什么?

这样的“不爽”还随处可见,比如“第四天”中,“我”和“鼠妹”行走累了,于是“一边行走,一边坐在想象的木头长椅里”。走着坐?坐着走?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我想,这显然就是作者所要达到感官上的效果,怪怪的、别别扭扭的,总是差了口气,不“准点”。

正是这样的“不爽”,构造了《第七天》的主基调。静心一想,却也无可非议,因为他写的是鬼。就拿“连接的纽带”来说,你总不能要求两具残缺的僵尸爱得血脉贲张,吧?

这样的“不爽”似乎也构成了那些鬼的特质。它们(他们)拥有鬼的身份,却从来不装神弄鬼,或者说不倚鬼卖惊悚。它们(他们)一个个温和、实在,不惊不乍,尽管在阳界受了很多的苦和委屈,而且大多死于非命,来到阴界还“死无葬身之地”,名副其实的苦命鬼。然而它们(他们)却逆来顺受,安于现状,说是“仇恨被阻隔在了那离去的世界里”;它们(他们)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为有一块墓地,能得到安息就满足了;它们(他们)是刚死的比活人少一口气的鬼魂,更多的已经成了骷髅,虚弱、疲惫,全然没有人们心目中的鬼的本事,不会神出鬼没,不会化作一缕青烟,也不会变屈死鬼夜半托梦,或做吸血鬼吮吸人血,再重新变回人去。它们(他们)平庸得让人有些失望,活着是刘禅转世,死了继续是抱不上树的阿斗。

跟以往我们想象的鬼(诡)计多端,鬼鬼祟祟的鬼相比,我们更应该相信谁?我宁可相信余华,因为我相信现世报,而不是来世,或来来世。

鬼的虚弱、疲惫以及它们(他们)无所作为的平庸背后,我们却分明听到有个声音在呐喊,一腔热血,声嘶力竭。声音当然就来自作家本人。

《第七天》中出现的一个个鬼魂,其实我们也都面熟,知道它们(他们)哪年哪月为什么而丧生。我们也曾经震惊,愤怒,心痛,甚至为冤魂流泪。只是风吹过,云飘过,我们也就很快化悲痛为习以为常了,因为我们无法改变世界,只有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可是余华却一直在愤怒,一直在心痛,郁结已久的块垒,几乎成了化石,不吐不快。经历七年的挣扎,终于块垒落地,我们似乎才听到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般人们喜欢将作家的作品形容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把《第七天》说成“块垒”则更多是因为余华的愤怒和担当。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第七天》便是他扔出的石块,掷地有声,火花四溅。

扔石块,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说,在描写鬼世界时,余华比较从容地营造了一个“不爽”的氛围,那么在写到阳界时,他便有点按捺不住了:做佛事的和尚为了多收500元,竟厚颜地说,可以让死者“投胎美国”;公安局的门卫,哭丧着脸说:“平日里背着包来公安局的都是送礼的,谁也没想到这个人从包里拿出来的不是礼物,是一把杀人的刀”……

诸如此类的细节,荒诞而又真实,然而效果却并不太好。因为我们都太熟悉了。我就曾亲历和尚骗钱的场景,其厚颜的程度也不亚于余华笔下的那些和尚。于是我也就不认为那和尚多收500元算什么事了。也难怪人们要批评《第七天》更像是新闻杂烩了。不揣冒昧,我感觉那是余华不吐不快,太想“爽”了。

作家固然需要敏锐,善于发现、捕捉生活中有价值的事件;但作家更需要关注事件背后人物的命运。作家方方针对小说和新闻的区别做过一个生动的比喻:“仿佛一块石头扔进湖里,小说会贴着石头朝湖水的深处落下,随石头一起承受水压和水温,体会石头的处境,而媒体需要的是漾出的波澜和涟漪。”

列夫·托尔斯泰写的《安娜·卡列宁娜》就是受当地一位卧轨事件的启发而写的。当人们在阅读这部作品时,被吸引的是安娜坎坷的命运,已全然忘却了卧轨的那个。

作家的本事应该就是以人物内心的复杂和幽微,抹去新闻事件的痕迹,而不是让人一望而知。就像看戏法,奥秘都知道的,也就不会兴趣盎然了。

郁结在胸中的块垒,固然是不吐不快,但更需要消化、吸收。《第七天》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消化不良,以至很多细节都还是“原生态”的。

作家很多时候还真不能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