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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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下起雨来。

待到放学，天早已全黑了。湿漉漉的地面被昏黄的路灯光笼罩着，腾起一层雾气。雨不大但很细密，悄无声息地钻进衣服里，传递着深秋的凉意。

我机械地推出自行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路上车辆很多，到处都是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周围的空气里充斥着汽车响亮的喇叭声、自行车尖利的刹车声，以及小学生兴奋的童音。

昏暗的路灯下，我混杂在汹涌的人流中，独自一人骑在这细雨迷潆而又喧闹的窄街上，身不由己地被向前推着，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

忽然，我的耳边响起一对父子的谈话声：

“你知道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吗？”

“唔……不知道。”

我条件反射般地扭过头去，模糊地辨认出一个正弓着背蹬车的身影，一个中年男人，车后架上坐着他的孩子。孩子小小的身躯被裹在爸爸那件大雨衣里——靠着爸爸的背，应该是安全而又温馨的。

我不禁微笑起来，因为我回忆起了我的童年，记忆里下着雨的傍晚和爸爸那件温暖的大雨衣。

那时街上还没有可供大人、小孩一起用的双人雨衣。每逢下雨天，我便钻进爸爸的大雨衣，坐在后车架上，紧紧搂住爸爸的腰，把脸贴在爸爸温暖的后背上。

那时我很小，雨衣罩着我，就像小房子一样。有好几次，我都想在雨衣上偷偷剪个小洞，这样就可以看到外面了。但我一直没付诸实践，只好带着一点遗憾，放弃了这个蓄谋已久的计划。

既然看不见四周，便只好往下看了。每每上车后，我都会轻轻挪着身子，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紧紧搂住爸爸，这才放心地欣赏起路面来。常常自以为得意地想：爸爸一定不知道我在干嘛。

从我的学校到家，是一条很旧的柏油路，长年累月下来，路面上便有了好多奇怪的裂缝，我在昏暗的路灯下，仔细地辨认那一条条裂缝，心里很奇怪，平时天天走的路，怎么一下就陌生了呢？

路面尽是车轮碾过的痕迹，我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瞅着那些发着银光的水痕。路面在飞快地倒退，我不由得有些担心，觉得爸爸骑得太快了。

老是盯着那些亮亮的水痕看，让我有些头晕，眼皮便不自觉地合上了。爸爸感觉我的手松开了，便响亮地对我说：“遥遥，你知道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吗？”我不由得重新打起精神，抱紧爸爸，又开始辨认起脚下的路面来——是啊，到什么地方了呢？就这样，一路上，每隔一段时间，爸爸便会大声问我：“遥遥，你知道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吗？”每一次都会在我小小的心里重新荡起一阵激动和兴奋。

有时候，我觉得爸爸已经骑了好久，可还没有到家，我在车后座上不安起来，大声问道：“爸爸，到哪里啦？”爸爸便会同样高声地回答我“到第二座桥了”或者“快到第三座桥了”。那时，从学校到家一共要经过三座桥，过了第三座桥，很快便到家了。听到爸爸的回答，我小小的顾虑才消除了。

骑着骑着，爸爸忽然一个刹车，车停了下来，然后听见爸爸高声说“到家喽”，接着便是妈妈的声音。爸爸把车推进门廊，脱下雨衣，将我抱下车。我会很惊讶地望着家门口的路，心里一阵恐慌：“呀，怎么连自家门口的路都不认得啦。”而这个恐慌，很快融入到桌上饭菜的团团热气之中……

爸爸温暖结实的后背和那件大雨衣，一起构成了我童年时代雨天的天真回忆。直到现在，每当我回忆雨衣下那个小小的自己，便会止不住地微笑，仿佛看到了一个紧紧搂着爸爸的腰、歪着脑袋窥视着路面的小女孩。

现在的我，早已无法享受大雨衣下那带有神秘感的小世界了。繁重的学习，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显得疲惫不堪。但今天我突然发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从未消去——我把它封尘在爸爸的大雨衣里，细细珍藏，那将牵引我一生。

（归雁生摘自《安徽青年掇》）